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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罗比·林顿在他嫂子的晨室里以成熟中年人貌似端庄的急切心情数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再熬上一刻钟左右他才可以站起身来道别,由几个挑选出来的侄子侄女簇拥着穿过村子里的草坪到达车站。他是个心地仁厚的好性儿,理论上讲他很乐意定期拜访一下他已故兄长威廉的寡妻幼子;可从实践上讲,相较于相当无意义且无聊地闯入一个跟他几乎毫无共同之处的家庭圈子,他绝对更喜欢他自家房屋花园的舒适和隐居生活,喜欢跟他的书籍和鹦鹉为伴。所以他能偶然乘火车短期拜访一下他的亲戚与其说是出于他自己良心的驱策,毋宁说是源自对他兄长约翰上校坚持不懈的代理良心的顺从,这位兄长总是谴责他对可怜的老威廉一家漠不关心。格罗比在接到上校要登门拜访的威胁之前通常都忘了或是忽略了他附近这门血亲的存在,于是乎长痛不如短痛,他就会心急火燎地踏上朝圣之旅:乘火车穿越两家之间几英里的乡野,重新认识一遍他的侄子侄女,亲切虽不无勉强地关切一回他寡嫂的康宁。这一次他在开脱罪责的探亲和约翰上校来访的时间掐算上真是精确,他可能跟上校前后脚踏入自己的家门。不管怎么说,格罗比已经过了关,在他再次需要将自己的舒适和爱好牺牲于家族交际的祭坛之前至少还有六七个月的舒心日子过。眼下,当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随手拣起一样东西匆忙扫上那么一眼的时候,他的心情实在称得上是轻松惬意的。
可他这种轻松的心不在焉突然转变为一种焦虑的关切。他在某个侄子的一本绘画和漫画剪贴簿上翻到了一张画他和他的鹦鹉的尖刻聪明的速写,画中的他俩以一种荒谬可笑的严肃和静止姿态两两相对,而且相互之间非常相像,这种相像正是素描作者所竭力强调的。在最初的愠怒消逝之后,格罗比不禁好性儿地笑出声来,暗自承认这幅素描画得确实聪明。再后来,憎恶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他憎恶的并非将这一观念表现出来的画作者,而是这一观念表现的竟然可能就是斩截的事实。随着相处的时间日久,人真的会越来越像自己豢养的宠物吗?他当真已经在不自觉间越来越像他日常做伴儿的那只严肃得有点滑稽的鸟了吗?格罗比在由几个唧唧喳喳的侄子侄女簇拥着往车站走的过程中异乎寻常地沉默寡言。在回家的短途火车上,他越琢磨就越是深信自己早已渐渐沦落到一种鹦鹉式的生活常态。他的日常生活除了在自家花园的果树间,在自家草地上的柳条椅里或是在自家图书室的壁炉旁安静地散散步、啄啄食、歇歇脚之外,还有什么重要内容呢?而且他跟偶然碰上的邻居之间所有的谈话又都算得了什么?“多好的春日,啊哈?”“看来要下点雨了。”“真高兴又见到您,您可得好好注意身子骨。”“孩子们长得可真快呀!”一连串愚蠢而且无疑都是敷衍了事的对话涌上心头,这些寒暄根本就不是人类智力之间的交流,只不过是鹦鹉学舌。这跟“漂亮的波丽。猫咪猫咪喵呜呜!”又有什么区别?格罗比开始对自己先是在他侄子速写中表现出来、后又经过反躬自省印证了的呆鸟形象大发其火。
“回去就把那只呆鸟送人。”他恨恨地自语;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干不出这等事来的。这只鹦鹉他已经悉心喂养了这么多年,如今突然竟要将给它找个新人家实在有点荒唐。
“家兄到了吧?”他问赶着矮脚马车来接他的马僮。
“是的老爷,两点十五分到的。您的鹦鹉死了。”少年带着他那个阶层在报告一桩大祸时的津津乐道宣布出最后一句话。
“我的鹦鹉死了?”格罗比道,“怎么死的?”
“烟猴。”少年要言不烦。
“烟猴?”格罗比纳闷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是上校带来的烟猴。”回答颇令人震惊。
“你是说家兄病了?”格罗比问,“得了什么传染病?”
“上校跟从前一样强健。”少年道;既然再也没有进一步的解释,格罗比只得暂且捺下满腹狐疑等回家再见分晓。他哥哥正等在门口。
“鹦鹉的事你听说了吧?”他立刻问道,“我真是由衷地感到抱歉。他一见那只我带来让你惊喜一下的猴子就大叫,‘给你耗子,先生!’而那只受到他如此祝福的猴子一跃而起,抓住他的咽喉把他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等我把他从那个小要饭的爪子底下抢下来,他已经早就没气儿了。这只猴子一直以来性情都很温顺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一下子怒成这样。我都无法表达我觉得多么歉疚,这么一来你肯定看都不愿意看那只猴子一眼了。”
“没什么,没什么。”格罗比真诚地道。如果他的鹦鹉惨遭不幸的悲剧发生在几小时前,那对他而言就真不啻一场灾难了;而如今这简直就像是命运女神特意垂顾于他。
“你也知道,这只鸟已经挺老的了。”他继续道,作为对他痛失宠物竟然并未表现出得体的难过的解释,“我已经开始认真考虑就这么任由他苟延残喘是不是件好事了。这小猴子可真叫可爱!”他被介绍给罪犯时又加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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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只来自西半球的小长尾猴,带着一副温顺的半是羞答答半是信任你的做派,马上就俘获了格罗比的信任;若是换了个猿猴性格的敏锐的观察者,他会在它[55]眼睛里时隐时现的红光中看出它深藏不露的脾气的某些征象,那只鹦鹉就是如此鲁莽地葬身于这种脾气之下的。仆人们原都已学会了将已故的鹦鹉当作家庭成员看待的,这只鸟也确实很少给他们惹麻烦,如今却震惊地发现将他害死的这个渴血的凶手竟然取代了他的位置,摇身一变成了备受宠爱的家居宠物。
“这只肮脏野蛮的烟猴从来不能说不来让人高兴的话,哪里有可恋的波丽好啊。[56]”这就是厨房的男男女女做出的不利判决。
在约翰上校的拜访以及鹦鹉的悲剧发生了约一年或十四个月后的一个礼拜天早晨,威普莱小姐端庄地坐在教区教堂的座位上,格罗比·林顿的座位就紧挨在她身后。相对而言她是这个地区比较新的住户,跟坐在她后面的这位教友并没有什么私交,只不过两年来在礼拜天的早上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并没有特别留意她这位教友,不过也可能已经正确地理解了他回答她的问候时发出来的那几个词语的意思,而他却相当清楚地留意到有关她的一个小事实:除了祈祷书和手帕之外她的座位旁还摆着一小纸包润喉糖。其实威普莱小姐很少需要她的润喉糖,不过为了以防突发咳嗽她一直在手边常备着。就在这个礼拜天的早晨,这包润喉糖却对她惯常平静的祈祷造成了极不寻常的干扰,其程度远甚于一连串突发的咳嗽。当她起身加入第一首赞美诗的合唱时,她觉得似乎看到她后面的那位邻座偷偷摸摸地伸手去抓她椅子上的糖包,她后面那排座位上就他一个人;她猛地转过身去,却发现那包糖已经踪迹皆无,可林顿先生却似乎太过明显地沉浸在他的《赞美诗》中。而这位遭到掠夺的女士无论喷射出多少质问的目光都无法使他的脸上露出丝毫自觉有罪的阴影。
“接下来的更糟。”正如事后她向一群倍感愤慨的朋友和熟人所言。“还没等我跪下来祈祷,一块润喉糖,我的润喉糖,就嗖的一声落在了椅子上,就在我鼻子底下。我转头瞪视,可那位林顿先生眼睛闭着嘴巴动着,摆出一副潜心祈祷的样子。我收敛心神再次祈祷之际,又有一块润喉糖啪地落在椅子上,接着又是第三颗。我假装没在意,然后突然转身,正逮到那个恶人要把另一块糖往我身上弹。他匆忙假装翻弄书页,这次我可不会上当了。他眼见恶行败露,就不再有糖弹过来了。我当然换了教堂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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