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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德恭拍拍手,那把用来唱民谣的好嗓子现在用来打发许节也是声如洪钟:“你胡说什麽!我是按照厂裏的规矩给你们排的班,大家都是这麽过来的!我有必要为难你们吗!”
“夜班没有人愿意上,所以你就选了我们,看我们是软柿子好拿捏!”许节不吃他那一套,振振有词,一字字都扎进郑德恭的心裏。
“你不愿意就不要干好了!谁也没求着你们!”
他往前走一步,想让许节让开,结束这个话题。但他没想到许节没有避让,而是继续挡在他身前。
“组长,我们是缺钱,厂裏愿意给我们一份工作我一直都很感谢。但这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你既然感谢,就不要有这麽多话!”郑德恭挥挥手,手指擦过许节的肩。
郑德恭抬手的瞬间,许节本能做出要挨打的判断。她急忙往后退,却忘记自己站的位置是哪裏。
天地震动,一直在听热闹的桂姨和龚哥停下手上的工作。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楼梯口的郑德恭。郑德恭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他的手蜷缩着僵在半空,站在楼梯口呆呆地看着她们。
桂姨先冲到许节身边。
许节躺在地上。她的头破了,后脑的位置淌出一大滩血,胸膛上下急促起伏。桂姨跪在许节身边喊她的名字,许节艰难的看向桂姨。她想说话,但先咳出几口血。
“许节,你坚持住啊,我、我打电话!”那个年代手机还没有那麽方便,桂姨下意识地要去找座机叫救护车。
“桂姐!不行!”拉住桂姨的手的是龚哥。他抬头看向还在原地发懵的郑德恭,“你叫救护车,这事儿怎麽解释?到时候组长成杀人犯了!”
“小龚,你——”
桂姨要说什麽,龚哥又给了她两个眼神让她闭嘴。
这时郑德恭终于回过神来。他的嘴唇颤了颤,“她这个,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推她!”
“是许节自己摔下去的!我们都看见了!”龚哥大声说完以后又捏了捏桂姨的手,“是吧?桂姐!”
桂姨仰起头,重新去看郑德恭。
他还站在楼梯口,但手已经收了回去,背在身后。短短一瞬间,郑德恭已经恢复了理智。他向桂姨确认:“桂芬,咱俩是这麽多年的朋友,你这段时间工作又这麽努力,夜班熬多了可能脑子也有点乱,你没看见这孩子是怎麽掉下去的是吧?”
“我……”桂姨的喉咙被掐住,她垂下眼,躺在地上的许节嘴唇已经变成了蓝紫色。许节的手脚不再痉挛,胸膛起伏变慢了。
她要死了。
“桂姐,你也不容易,你不能丢了这个工作啊。”
龚哥这句话落下后,桂姨失声了。
她说,许节不小心摔下去了,出事儿了,我去找小田。
田醒春问:“然后呢?”
桂姨看着郑德恭,眼泪流了满脸,她说:“他们趁我去找你的时候,发现许节的裤子破了。他们怕传出去以后被人说闲话,就找了根皮带给许节把裤子重新穿上了。”
“你怎麽知道是他们给许节穿上的?”
“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的。”
“你的意思是,我当时站在你的边上,眼睁睁地看他们给许节系皮带,对吗?”
“你,你看不见……”
“所以你们就这麽对许节!!!”田醒春突兀的大喊。她瞪着桂姨,又去瞪郑德恭,“因为我看不见!所以你们就这麽欺负她!你们把她欺负死了,还要给她穿上她最恨的东西!你们还要侮辱她!”
病房门被撞开,段岸冲进病房裏。她伸手,田醒春被她拥进怀裏。
“没事没事没事。”段岸感到怀裏的田醒春在对抗,她想要推开她。段岸使出浑身所有的力气,使劲锢住田醒春的身体,她摸着田醒春的后脑说,“呼吸,深呼吸。许节还需要你。”
“许节需要我。许节需要我。”田醒春跟着段岸最后一句话默念两遍。
见她慢慢冷静下来,段岸退到一边去。田醒春重新看向躺在病床上的郑德恭问:“你现在告诉我,是什麽意思?”
郑德恭的腹部深深往下凹陷,他的手脚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他浑浊的眼睛裏摔出两颗眼泪:“原谅我,原谅我。”
田醒春躲开他试图伸过来抓住自己的手,“你杀的不是我,轮不到我原谅。”
桂姨捏着手帕,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着劝说:“小田,他都要走了,你就说句他想听的话吧,这样他走也走得安心啊。”
“为什麽?”田醒春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桂姨,“我求你们的时候,你们有人对我说我想听的话了吗?而且我说的是事实,死的是许节不是我,我凭什麽替许节决定原不原谅?”
桂姨用手帕捂住了脸,抽泣声也被压住了。
田醒春站在病房裏,她环顾一圈,组长、桂姨、段岸。她们看着她,绝望、恐惧、心疼。
没有人点评田醒春的话说的是对还是不对,好还是不好,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再说话。她们都在等着田醒春,等着田醒春下一步要做什麽。
田醒春想,虽然她本来以为会是段岸帮她问出真相,但现在自己听到真相了。昨天晚上没有想到的答案,现在不用想就有了。她等一下会去许节的坟前告诉她真相,但现在——
田醒春面向郑德恭。
她非常认真地说:“许节最讨厌皮带,因为她爸爸总是拿皮带打她。你死了以后如果遇到许节的话,你必须给她道歉。”
郑德恭有气无力地眨了眨眼睛,心电机上的心电图成为了一道笔直的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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