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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遍布军中,便是皇帝的旨意,有时都不能得以实行。这让皇帝怎么能容忍?

    何况王太尉性格孤高,自诩为先帝倚重之臣,常常孩视陛下,言语多有不恭,今日的局面,完全是班珑可以预料到的。

    “陛下如此爱惜臣,”班胧低声道:“臣必然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听到他这句话,就微笑了。他拍了拍班胧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但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君臣二人相伴走了一会,直到月入中天,千万宫阙都沉寂在薄纱一般的月色里。

    治罪汝南王与王太尉的旨意,都是从甘露殿一并降下。但先于渭城闹市处以极刑的,却是汝南王宫上下三十几口人。

    汝南王毕竟是谢氏宗亲,还留有体面,昨夜已在狱中自裁而死。而他的家眷亲人,门客仆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监斩官签令一下,滚滚人头落地,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涌出,百姓们瞧了个热闹,长安城中的公卿却个个惊骇欲死,胆寒不已。

    甘露殿,皇帝刚刚与近臣练武而归,卫和就上前禀告道:“陛下,丞相忽染恶疾,竟渐渐不能下榻,方才上奏,请求辞去相位……”

    “病了?”皇帝神情漠然,“可有叫人去瞧?”

    卫和道:“太医令已经去了。”

    “缘何这样巧,王骏刚出事,他就病了?”皇帝的声音含着淡淡的讥诮,“只怕是朕吓到舅父了。”

    卫和低头不语,皇帝忽然问道:“朕诛了叔父一家,待王骏又如此不留情面……今日长安城中,可都是在言说朕的无情?”

    卫和的心忽地一跳,他低声说,“庶人谢祯既死,汝南国除,上上下下的眼睛,都尽盯着那些个空出来的位子,哪里得空为一罪人哀默?”

    卫和这样回答皇帝,固然有避重就轻的嫌疑,但他所言不虚,皇帝也心知肚明。自从汝南王下狱以后,众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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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朝中一下冒出了数不清的良才俊杰,在他的跟前争相荐人。

    也是,汝南国人口众多,物产丰美,对于郡守之位,何人能不生起觊觎之心?只怕他如今心中所想,却是要叫所有人失望了。

    念起心中长久徘徊的想法,皇帝没有再说话了。夏日的阳光烈烈,金红的晨光在天边汹涌,仿佛下一瞬就要撕裂而出,天际已经烧成了一片灼烧而热烈的红。

    九月的最后一天,长安下起了寂寂的雨。

    披香殿燃起了盏盏灯火,三两宫女围着惜棠,低声地说着话。小树则趴在柔软的毛毯上呼呼大睡。

    惜棠守着熟睡的小树,织着彩线团,听着灵儿她们说话,偶尔会回应一两句。雨渐渐大了,四面的窗都关得紧紧的,半透明的琉璃窗映出殿外清新的雨意,殿外碧绿的湖光烟云缥缈。“今日……似乎是王太尉行刑的日子。”惜棠忽然说。

    众人齐齐沉默了一会,碧珠看了看天色,回答说:“都这个时辰,想来已经结束了。”

    惜棠嗯了声,就没有再说话了。距汝南王被处死,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今日终于是轮到王骏了。皇帝金口玉言,男丁全部处死,女眷也要没入宫中为奴。想到这里,惜棠不由得问了句:“王家女郎,现下可是在宫里了?”

    “就在昨日,王家女郎没入内廷,”碧珠神情微微有异,“不堪受辱,已然撞柱身亡了。”

    “这,”惜棠呼吸一窒,“陛下与太后知道了吗?”

    “陛下什么都没说,太后叹息了几声,吩咐人好生安葬了。”

    惜棠面露不忍之色,众人正欲就此几句,小树忽然哼哼唧唧地醒过来了,他小青蛙一样扭动着身子,要惜棠抱。

    他比云朵还要软,惜棠每次抱他都很小心。一落入母亲的怀抱,小树就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毛绒绒的小脑袋贴着惜棠的下巴,惜棠的心都要融化了。

    抱着小树亲昵了一会,远方忽然传来宫车鸣鸾之声,惜棠不禁放下了小树,是皇帝来了么?皇帝将近一个月没来了。那日,皇帝还和她说,要立王家女为后,但如今看来,皇帝其实根本没有立后的打算……惜棠回了神,正欲出去迎皇帝,那宫车声却渐渐远了。惜棠走到窗前,张目去望,銮驾原来是往宫外的方向去了。

    当即时,惜棠就怔在了原地。小树在榻上哇哇哭着,惜棠连忙回去抱他。才一会的功夫,小树哭的脸蛋都红了,眼睫毛也湿成了一团,这样娇气而脆弱的孩子……生死都捏在皇帝的手中,要怎么才能平安地把他养大?惜棠不禁把孩子抱紧了,孩子吃痛,哭的更响亮了。

    在惜棠焦心于是否要找皇帝求和的夜晚,成安长公主府中,皇帝也彻夜未眠。

    中宵时分,烛影摇曳。皇帝坐于案前,小腕粗的明烛渐渐燃尽,烛台结了厚厚的一层蜡痂。卫和膝行上前,小心翼翼地换了根新烛,低声说:“陛下,奴婢有事禀报。”

    皇帝问:“什么事?”

    “那日王府失踪的幼孙有消息了,”卫和低声说,“京兆伊去王府拿人当晚,忠仆悄悄把他抱去了大司农府上,大司农把孩子送去北郡了。”

    北郡,是王骏的故乡。也是大司农的故乡。大司农与王骏,年轻时亲密无间,几乎形影不离,情谊之深厚,朝野都有目共睹。只在王骏辅政后,两人渐渐疏远了。如今王骏一朝倾覆,党羽皆作鸟兽散,唯有大司浓伸出了援助之手。皇帝听完了,只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这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究的意思了。卫和俯首应是,见窗外夜色深沉,不禁劝了皇帝一句:“夜深了,陛下不若安置吧,”

    皇帝不语,卫和揣摩着皇帝的心思,迟疑地开口了:“现下若是去披香殿,倒也来得及……”

    卫和话说到一半,皇帝就打断了他,“谁说朕要去了?”卫和立时噤声,皇帝却又开口了,“朕还没想好……”他的呼吸声逐渐加快了。

    卫和心中一时闪过诸多猜测,但面上却静默不言了。他用长针细细地挑去深红色的蜡痂,烛火一下蹿得更旺了。

    十月的一个夜晚,皇帝临幸了披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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