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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课暂时还开不了——今年的吏目考试应该也加不进去, 这就那些物理、化学啥的一个道理,教材有了,老师不行, 老师得先学会了才能教学生。因此现在就暂时只能在云县开个学习班, 一般的学生还不能去,只有本来的老师能当学生。都给你教会了, 再回去开这堂课。”
“那这肯定是初级班的课程了, 应该是只能在县里上。”
“那是肯定的了——听说以后扫盲班里的规矩课,也要统一到政治里去, 要改名叫做政治与法令, 初级班的政治课, 就叫什么……《政治与社会》!中级班的课叫政治与,政治与……”
“叫政治与哲学。”周小娘子抬起头说, 手里动作不停,还在不断往纺纱机里续棉絮。
“对对对, 政治与哲学!”说话的史娘子点了点头, “瞧我这脑袋,实在是爱忘事,还是小周好, 年轻, 脑子灵活,这记性多好?我看啊, 下回咱们买活军再往外扩,咱们纺织厂去开新厂的时候, 你就是车间主任啦!”
“嫂子, 你就比我大了两岁。”周小娘子掌不住也笑了, “这八字没一撇的活话儿, 你就逗我吧,真要有这好事儿,那还不得先赶着你啊?瞧你这活计,手里又快又干净,我可比不了。”
“我可不行,我呀就会干些傻活儿,你考试成绩好,该你上,”史娘子笑道,“我是说真的,我这个脑子真不好使,四则运算我都且做不好呢!”
“这东西也是讲诀窍的,下回啊,你还是再去听听扫盲班,这得看老师,有的老师教得好,给你点透了,就能明白。”隔邻机器上的蒋七姑也加入谈话,在‘格格棱棱’的机器声中大声说,“咱们就在县城里住,其实已经挺好的了,你打听着,哪个老师算学教的好,在外头都是有名气的,那私下也都有开班——若是男老师收女学生,女老师教男学生,那都是在院子里开班的,光明正大,讲得可好了,还能给你点拨一下。我老家村子里,好几家父母要凑钱把孩子接来这里上课!”
“这倒是挺好,改明儿我哩还真去上个班,也把算学往前提一提——这都一年了,我还在上第一册第三第四单元,丢人煞哩!”
几人正说得起劲,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咳嗽声,便都会意地安静下去,把口罩拉上鼻子,专注地操作机器,过了一会,脚步橐橐,几个人背着手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青衣女子,穿着对襟棉袄,外头的罩衫也是藏青色的,格外显得严肃,头发短短地攥在脑后,面容清瘦,望之令人生畏,走到史娘子身边才露出笑容,变得和蔼可亲起来。“辛苦你几个了,大夜班可不容易上,太费眼了,食堂在煮早饭了,有千层糕,下了夜先去吃点再回家!”
“都是厂子里的事,哪里敢说辛苦。”
“也不是日日如此——厂长倒是真辛苦,日日陪着上夜,快回去歇着吧!”
再是愚笨的女娘,几个月的工坐下来,几句客气话都还是会说的,更何况周小娘子她们几个,其实已经不是一线工人了,因为识文断字,考试成绩好,平时都是做些文书工作,算是小中层,只是纺织厂这里的规矩明明白白,要被选拔上去做管带,第一必须文化课好,第二专业也要好,手头活计都是拔尖的。
如此,等到厂子里忙得要开大夜班的时候,管带文书便要轮流值班上夜,这叫‘不脱离一线生产’,如果有谁做了会计、出纳,便忘了本,回到线上手里的活计不利索,或者竟找理由推脱,不肯上大夜,那是要‘吃信件’的——会有人写信给县里,举报这样的违规行为。
《买活周报》上,就刊登过关于类似事情的报道,虽然不是纺织厂,但烧砖厂的规矩也差不多,也是有厂里的工人,仗着是厂长的亲戚,干活拈轻怕重,很快被提拔做了吏目,之后遇忙也不肯到一线帮忙了,被人写了十几封信告到县里去,也有寄到云县的——这都是长了心眼的,怕厂长在本地有些势力,所谓官官相护么。
县里这边,还没有什么动静,云县的更士便来人了,查得果有此事,厂长当即便被拿下,阖家扣了政审分不说,连县令都吃挂落,责问为何云县都来人了,县里还没举措。家里被查了个底朝天,这才侥幸摆脱了收受贿赂,包庇手下的罪名,没有被送到彬山去,但饶是如此,衢县这里,众人也是在传说,来年考评,县令的分数可不会太好看,说不准就被下头的主任给顶掉了位置去。
因有了这样的报道,一时间人人自危,从前宗族一荣俱荣,有谁在衙门做吏目,他家的亲戚,进衙门做帮闲这再自然不过,如今凡是家有出息一些的晚辈,第一件事就是要分家,免得被牵连了政审分,分家之后,也绝不敢提拔亲戚到自己麾下,不论姻亲还是族亲,那都是如避蛇蝎。
便是实在没办法,招了很说得过去的亲戚进厂,也不敢有丝毫的特殊,若有一点照顾,就怕惹来了信件——这邮政是多狡猾的东西,一封信寄去外地,你知道他给谁写的?邮政的人也不从县里拿钱,他们富得流油,根本不看县里的脸色,调动还频繁,什么时候都是公事公办,不会为你筛选。寄到外地亲戚那里,亲戚再转寄给外地的衙门,若是有人多了这么一层心眼,那可真是,碰到了就是倾家的大祸。
就好比那个烧砖厂的厂长,事发之后,家人多是怨恨,他帮扶的族亲家里也没个交代,里外不是人,本也是个有本事肯干的,好容易等来好日子,也出了头,这一跤栽下去,自己爬不起来不说,家里几个孩子被连累扣分,虽然不说跟着革职,但日后晋升这都是硬伤,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再者,县令因此吃了挂落,对他们家还能有什么好脸?
如此内忧外患,都是排解不了的烦恼,只因为徇私照顾了一个亲戚,最终闹得如此结果,终日郁郁寡欢,最后竟投河自尽了,他家里还要被罚捞尸费,家里的几个孩子,本就又气又急,如今还肯出钱?日日去族亲家寻衅讨债,要他们出这笔钱,闹得实在难堪,让衢县的人看尽了热闹,几个月后嘴里都还在传说——嘴里虽也同情他家,觉得只是照顾一个亲戚,算不了什么,私下幸灾乐祸、称愿喊活该的,其实不在少数。
有了这样血淋淋的例子在前,其余的厂子哪还有敢怠慢的?遇到忙季,上夜班轮值就没有敢称病请假的——上大夜虽然辛苦,但也赚钱,一个熟练纺织工和文书一样,现在一日都是35文,加班费会再给35文,一日70文,收入实在不低。且厂子若是产量足,利润高,她们还能多开奖金。细细碎碎算下来,遇到忙季,一个月比平日多拿个一千文,总拿个两千多文的报酬,也是不少见的。
这还不算,纺织厂效益好,工人的福利也好,忙季供两顿饭,还有点心加餐,那可都是实实诚诚的好东西,馒头全是白面的,简直要赶上县衙了——如今也就县衙食堂能供精米精面,一般厂子里,糙米饭、杂面馒头能给吃饱,已算是很不错了。
当然了,工人们也未必不满足——和几年前比,还要怎么样?但能有白面吃,那岂不是更好吗?一听说有千层糕,她们干活也更有劲,还有人咂嘴说,“怎么不是米糕?我爱吃米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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