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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我讲个故事吧。”男爵夫人道，绝望地盯着外面的雨；是那种明亮的，仿佛自知理亏的雨，看起来随时都能停，却可能大半个下午都淅沥个不止。
    “什么样的故事？”克劳维斯问，猛挥了一下槌球棒作为收场。
    “真实到足够有趣又不会真实得令人生厌。”男爵夫人道。
    克劳维斯出于自我的舒适和满意重新调整了一下几个软垫；他知道男爵夫人希望她的客人待得舒服，而且认为在这一点上尊重她的意愿理所应当。
    “我给你讲过圣韦斯帕鲁斯的故事吗？”他问。
    “你给我讲过大公爵、驯狮员、金融家的寡妇以及黑塞哥维那一位邮政局长的故事，”男爵夫人道，“还有一位赛马骑师和一位想去华沙的业余家庭女教师的故事，再就是有关你母亲的几个故事，但肯定一个圣人都没出现过。”
    “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他道，“属于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光怪陆离的时代，那时候三分之一的人是异教徒，三分之一信奉基督教，最大的那三分之一随大流：朝廷信什么他们就跟着信什么。当时有一位国王叫克里克罗斯，性情暴躁，却膝下无子，没有直系继承人；不过他已婚的姐姐却为他提供了一大群外甥供他从中选嗣。这群外甥里面最适合也最得到王室认可的是年方十六的韦斯帕鲁斯。他是最著名的美男子，最优秀的骑士和标枪手，并有那种堪称无价的高贵禀赋，能若无其事地从一位吁请者面前走过，仿佛压根没看见他，不过要是他有的话肯定还是会给些什么的。家母就在某种程度上有此天赋；她能面带微笑毫发无伤地走过一个慈善义卖会，第二天碰到义卖的组织者还能表现出一副‘要是我知道你们需要资助’的热切神情，真是堪称胆识过人啊。克里克罗斯国王当时属于那异教的三分之一，崇拜神圣的巨蛇达到了狂热的顶峰，这些巨蛇就住在皇宫附近的一个圣林里。老百姓在私下的信仰方面可以自行其是，只要不僭越审慎的界限，但所有为朝廷服务的官员如果转而信了新的宗教就会被‘看低’，这既是比喻性的说法亦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他们会被扔到皇家熊窟里而其他人从周遭的回廊朝下观赏。因此，当年少气盛的韦斯帕鲁斯在一次宫廷典礼上腰别一串玫瑰经念珠[50]，而且面对愤怒的质询公开宣布他已决定皈依基督或至少要试上一试时，也就难怪大家流言纷飞惊慌失措了。要是换了别的外甥国王可能也就下道旨意痛打一顿或是干脆放逐，可这次出状况的是他宠爱的韦斯帕鲁斯，他于是决定就像如今的某位父亲听儿子宣布要做个职业演员一般来考虑整个事态。因此他叫来了皇家图书馆的司书。当时的皇家图书馆也大不到哪儿去，为国王管理图书的司书总有大量的余暇。于是当出了什么逾越常规或暂时失控的事件时，他就经常受命予以妥善处置。
    “‘你必须对韦斯帕鲁斯王子晓之以理，’国王道，‘并让他深切认识到他这种倾向的错误所在。我们决不能让王位继承人树立这么危险的榜样。’
    “‘可我到哪儿去找必要的论点呢？’司书问。
    “‘我准你的假去皇家森林和矮木林去拣选你的论点，’国王道，‘如果你还收集不到适合这一状况的锐利论断和有力之反驳，你可就真是个无谋少智的伧夫了。’
    “司书于是进入林中，撷选了大量极具论辩性的唇枪舌棒，然后就去跟韦斯帕鲁斯就其行为之荒唐、不义尤其是不得体进行了一番理论。他的论辩给年轻的王子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一印象一直持续了数周，在此期间再未听闻他有任何令人遗憾的堕入基督邪教的表现。但后来又有一同样性质之流言震动了朝廷。在一次本应请求神圣的巨蛇赐以仁慈之护佑的场合，人们听到的竟然是韦斯帕鲁斯赞颂查鲁尼的圣奥迪罗的圣歌。国王对这次新发作大为震怒，开始对事态持悲观态度了；韦斯帕鲁斯显然是打算对他信奉的邪教采取危险的执迷不悟的态度了。然而从外表看来他又没有丝毫堕入邪教的表现；他并不像那些狂热分子那样目光暗淡失色，也没有那般梦想家的神秘兮兮。恰恰相反，他确是当朝最英俊的少年；他体格雅致而又结实强健，面色健康，眼睛是熟透的桑葚色，一头乌黑光滑的秀发，保养得极佳。”
    “听起来倒是颇像描述你自己年方十六时的模样嘛。”男爵夫人道。
    “家母可能给你看过我早年的一些照片。”克劳维斯道。将揶揄全作恭维接受，然后继续讲他的故事。
    “国王将韦斯帕鲁斯在黑塔里关了三天，只有面包和清水维生，只能听到蝙蝠的尖叫和鼓翼声，透过一道狭窄的小窗只能看到高天的流云。反对异教的团体开始自负地谈论起这位少年殉教烈士。从饮食的角度说来，这位殉教者的苦行倒是没那么可怕，因为塔楼的典狱长有那么一两次因为疏忽将他自己晚餐的一部分烤肉水果红酒什么的落在了王子的牢房里。惩罚结束后，韦斯帕鲁斯被严密监视，看他是否还有宗教方面的反常言行，因为国王已经痛下决心，在这么重要的问题上决不再允许有丝毫的通融。如果再有类似的胡言乱语，他说，王位继承人就必须得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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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时间内一切正常；夏日的运动盛会就在眼前，年轻的韦斯帕鲁斯全神贯注于摔跤、赛跑与投掷标枪的比赛，根本顾不上考虑什么宗教问题了。但接着，夏日盛会的高潮终于来到，大家要绕着神圣的巨蛇翩翩起舞，而韦斯帕鲁斯在这时竟‘袖手旁观’。这次对国教的公然侮辱实在太明目张胆了，就算国王有心假作不知都不可能了，何况陛下根本就不会费这种心思。他一个人坐了一天半的时间沉思默想，大家都认为他是在到底是处死还是宽恕年轻王子的问题上委决不下；其实他只是在琢磨该以什么方式处死这个少年。既然不得不出此下策，那就一定得吸引大量公众的注意，也就是要尽可能使之壮观，使之引人入胜。
    “‘这孩子虽说误信邪教，’国王道，‘而且执迷不悟，可到底还是个甜蜜可人的少年，所以最该让甜蜜的带翼使者送他上路。’
    “‘陛下的意思是——？’皇家司书道。
    “‘我的意思是，’国王道，‘他该被蜜蜂叮死。当然是被皇家蜜蜂叮死。’
    “‘真是最优雅的死亡。’司书道。
    “‘既优雅又壮观，而且绝对痛苦，’国王道，‘满足了所有期望。’
    “国王本人设计好了死刑仪式的所有细节。韦斯帕鲁斯要被剥光衣服，手要绑在身后，然后把他吊起来，使他恰好平躺在三个最大的皇家蜂房之上，这样一来，他的身体只要有丝毫的动弹就会碰到蜂房。剩下的就全看蜜蜂的了。据国王估算，死亡的痛楚可能会持续十五到四十分钟，但他另外几个外甥则意见不一，还分别押了不小的赌注：有的赌他马上就会死，有的则押他会拖延至数小时。不管怎么说，他们一致同意这可比扔到臭气熏天的熊窟里被丑恶的食肉动物撕成碎块强得多了。
    “可是碰巧皇家蜂房的主管自己也倾向基督教，而且他也像大多数朝廷官员一样非常迷恋韦斯帕鲁斯。因此，他在执行死刑的前夜就忙着把所有皇家蜜蜂的蜂针一一拔下来；这个工作费时既长又极耗心思，不过他是位养蜂专家，辛辛苦苦地忙碌了将近整个晚上之后终于成功地给所有或者说几乎所有蜂房的住户都解除了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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