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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十年时间可以是短短一瞬，也可以很长很长，长到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走完那段艰难曲折的路途。
    在来到信阳之前，林云起和扶春曾经路过一个叫做汲县的小县城，而那个县城现今已经不复存在，因为在八年前那里曾经发了大水，大水持续了月余，两人被困在小县城的郊外，见识过无数泡得发胀发白的尸体从眼前漂过，面目狰狞，扭曲可怖。还有很多的活人，野兽和动物因为不会游泳在水里浮浮沉沉，发出阵阵死前的哀鸣，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所有的生灵都是平等的。
    有过老母为了救成年的儿子，默默被水没过了头顶；有与家人失散，抱着浮木大声哭泣的孩童；有躺在木盆里哭得慢慢没了声息的婴孩；也有想要活下的老父亲把亲生的儿女按进了水里面，最后救命稻草没了自己也沉了下去；甚至有相互扶持想要度过难关的夫妻，最后为了争夺一块浮木而大打出手……
    在那一场灾难里紧紧抓住瘦弱的林云起一直跋涉上山的扶春，最后在瘟疫开始爆发的时候崩溃了，难以想象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是如何在群狼环伺之中把一个生了病的男孩拉扯着活下来的。对，就是群狼，那些遭了灾的难民已经不再是人，易子而食的的确确发生在那场似乎永远过不去的灾难里。天灾之后是人祸，真正恶毒的似乎从来都不是天灾，而是由天灾作为引子，撕扯开来的险恶人心。那些平日里粉饰太平的面具，被生死之间最真实的恶意粉碎个彻底，今夜兴许还活生生的人，明天便成了别人肚子里的冤魂。
    最后那一天，她给他做了野菜熬的汤，里面还加了一点煮后有股甜菜根味道的块茎，可以想象在那个时候已经是十分丰盛的一顿了。在做好这顿丰盛的饭菜后，小姑娘红着眼睛便把瘦弱的小男孩留在了树洞里，沿着山路，一路向南。她想活着，而少爷病了，他活不了啦，自己想活着就要走出去，离开这里。
    也就是那一天，水退了。
    两天以后小姑娘眼睛就像是核桃一样肿的厉害，也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浑身都是泥水和血痕，像条母狼一样拿着覆有厚厚铁锈，卷了刃的柴刀一路滴着血走了回来。
    再次回到树洞的时候，她看到那个瘦得看起来只剩下一副纤细骨架子的小男孩并没有喝那一碗丰盛的菜汤，而是靠着树根坐在那里，气息奄奄，虚弱无力。可即使一张小脸苍白如纸，眼神却无比清明，似笑非笑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她，像是看透了一切。
    于是这一幕便成为了扶春心里最为深沉痛苦的那块疮疤。因为太过深刻，所以时不时会撕裂开来，鲜血淋漓，永远无法痊愈。
    只是不管是那个年幼因惧怕死亡而逃跑的小丫头，还是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女，都不知道那时候的林云起看着她，就像看着曾经的君十五，当初为了活着逃离孤儿院，在任务的时候佯装被袭，害死了最亲近的十一。
    那时候他看到的扶春，不过是另一个逃跑的自己罢了。
    一个十几岁的孩童，在生死面前，哪里有资格要求她做更多？所以林云起真的觉得她如此情有可原。
    虽说他并不怪她那日从自己身旁逃离，但他却永远无法原谅那个曾经逃跑的自己。
    ————
    信阳城的下城区是整个信阳城治安最为混乱的地方，在这里发生了抢劫或者命案就算上报到了城卫司也会不了了之，也不是城卫不想管，而是管不了，此处帮派势力复杂，盘根错节，而这些帮派身后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大势力的影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城卫顾及着这潭深水下面的那些个牛鬼蛇神根本不敢深究。
    下城区里面的杏花巷有个好听的名字，这条小巷身处下城区的边缘地带，小巷沿途是根本无人打理的杏花树，此处幽静草木深深，不由得让他想起《临江仙》里面那句：“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难以想象在这处藏污纳垢，普通平民根本不敢靠近的下城区里会有这么一个深谷幽兰独自绽放的地方。还记得几年前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树上结满了还没熟透的杏子，一些衣衫褴褛的孩子站在树下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等着那些杏子成熟掉落。那些孩子能够在这个地方活下来都是些性子机灵的，知道从前人的经验或者口口相传的禁忌里面吸取教训，晓得没熟的杏子不能吃。
    林云起自然知道没熟的杏子是有毒的，里面含有苦杏仁苷，在下城区这种地方，中毒了基本上就等于没救了。虽然这里也有间破落的医馆，但这有跟没有，其实区别不大。
    林云起信步走进了那家破落得简直可以称为危房的医馆。他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刺耳的摩擦声后，木门歪倒了半边耸拉在门框上。
    满地落叶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扫，有个人形的落叶丛就这么大赤赤地出现在庭院中央，偏偏比其他落叶要高上一点，还能听见有节奏的呼噜声从落叶下面传来。
    林云起上前蹲了下来，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根只剩下空架子的扫帚在那人的身上拍拍打打，一时间落叶翻飞，灰尘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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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啊！扰人清梦什么的最该杀了！”那一丛落叶轰然崩散，胡子拉碴的男人从落叶丛里坐了起来，男人看不出年岁，说他三十又觉得这副邋遢沧桑的模样不应该，说四十又觉得这人虽说潦倒了些，但乱糟糟的头发下面容倒也看起来并不枯萎苍老。
    “小子，你有好一阵不来了啊！翅膀硬了，觉着自己能修行了就用不着我了是不是？嘿！我告诉你，你能活到今天那有一大部分功劳是我的。”老酒鬼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沾着几片落叶，也不知道他在院子里躺了多久了，那落叶上还有些早晨凝结的露珠。
    他灌了一口烈酒，舒坦地叹出一口气，“说吧，为何这么久不来？别说什么忙着赚钱的屁话打发我，啧啧，看你这苍白无神的小模样，近来夜里是不是还不能入睡？你这里不是说隔三岔五都会犯疼吗？”说着他伸出那根沾满泥垢的食指用力戳了戳林云起的心口。
    林云起像是预知到了一般提前闪身避开，转头打量着庭院里放到满满当当的架子。那是一堆堆胡乱堆放的草药，只是上面或多或少都落了不少落叶，得亏近来不下雨，不然这些没处理过的草药都要废了。看来这酒鬼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干正事了。
    “近来赚钱顺遂心情好，已经不疼了，最主要是不想来看你这张老脸。”敢情他口中的心疼是因为赚不到钱心情不好。
    林云起一面跨过地上的一捆捆草药，一面推开医馆的门。他皱眉看着屋里的桌面都积了厚厚一层灰，边上有晒好的草药，拿起来闻了闻，那刺鼻的味道让他忍不住打了几下喷嚏，这家伙是不是都只顾着喝酒根本没看顾好这些药材，不知道这是他吃饭的家伙吗？明明生意就已经门可罗雀，靠着吃老本度日迟早要完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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