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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大茶盘里,赵妈双手托着,托不动,她时不时换换站姿。
“赵妈,您把托盘放桌子上,放下也丢不了,没人敢随便拿。”
许老太太分红包时,舅老爷不甘落后,两只手伸得很长,嘴里嚼着酒话:“给俺多少?给少了俺也会躺地上撒泼打滚,到时候让大家看笑话,俺不怕丢人,俺是老神经,丢的是你们许家的脸。”
许老太太每年都给舅老爷准备红包,从来没有少过一百大洋。这一些大洋在他老人家手里过了过热气,一会儿就被许家几个孙少爷抢没了,他也高兴,高兴地大笑,笑得喘不上气。
而今日的除夕夜,许家没有放鞭炮,不仅许家没放,周围所有的庄子都没有听到爆竹声,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唯一的喜庆是大家都换上了新衣服。
小敏身上的衣服是大姐买给她的,一件长棉袍,长过膝盖,紫色的,上面刺绣着蓝色矢车菊,矢车菊是大姐最喜欢的花。
一条灰色棉裤又长又肥,扫着脚面,露出一双翻毛皮靴,这是戚世军十岁时候的靴子,穿在小敏的脚上正合适。
许老太太让赵妈找出许婉婷的冬天衣服送给了雪莲,许婉婷的衣服穿在雪莲身上有点长,肥瘦正合适,一件短袄,花缎子面里,一针一线精美绝伦,黑缎子镶花边的棉裤,肥大的裤脚,走路上下忽闪,真是人是衣裳马是鞍,狗配铃铛跑的欢,雪莲换了行头,马上就不一样了,像换了一个人,说话口气多了喉音。
赵妈找来一个空雪花膏瓶子,从火房倒了一些香油,用手指头肚子沾点香油涂抹在雪莲皴裂的脸蛋上,又把她草黄色的头发上抹了少许豆油,一条亮湛湛的长辫子垂在她的腰上,鬓角插了两朵白色的水仙花。这两朵花是许老太太交给赵妈的,赵妈也不说话,给雪莲梳理辫子时直接插上了。
赵妈从假山后面的腊梅枝上掐了一朵梅花,插在小敏的发梢上,拉着小敏的手走进了她的房间。
“许家二少爷死了,许老太太知道了,只是没有告诉舅老爷,那个雪莲的母亲也死了,可怜的丫头,那个丫头俺虽然没见过,老太太给俺说过她,没成想她经历了那么多……不知她从哪儿找到一个铁做的炸药包,炸了烟馆,她也没能跑出来。……雪莲还不知道,你和她睡一个屋,一定多照顾她,这一切不要让她知道,吃年夜饭时也不要提起坊茨小镇这几个字,俺怕老太太伤心……江管家去了坊茨小镇,还没有回来,他是等着连瑜少爷回去一起办理丧事。这次许老太太能够回到许家,是连瑜少爷找了侯奎的女儿,他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孰轻孰重。”
小敏不认识侯奎,更不认识侯奎家的小姐,她认识雪莲的妈妈,她心里对那个女人突生敬佩。
门外传来簌簌的脚步声,雪莲的身影在窗前一闪而过。赵妈看看小敏,快速打开屋门,她想向远去的背影喊一声孙小姐,一低头,她愣了,门口外面地上有两朵被鞋子踩过的蔫蔫吧唧的水仙花,那么刺眼。赵妈弯下腰捡起来,战战兢兢拿在手心里。
年夜饭桌子上没有大盘大碗,没有丰盛的菜肴,只有几个简单的菜,还有一茶盘的饺子,摆满了一大桌子,圆形的红木桌子正中间点着两支白色的蜡烛,把整个堂房照得铮明瓦亮,堂屋地上铜煤炉烧得旺旺的,火苗舔舐着炉子上端放着的大铜壶。屋里暖和无声,只有竹筷子碰到瓷盘的声音;屋外阴冷的风刮着地上的雪、雪上的落叶,沙沙作响。
许老太太的眼睛扫过每个在座的人,她的眼睛在雪莲头上逗留了片刻,她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很快恢复平静,端起桌上一杯热茶,晃悠悠站起身来,从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眼睛盯着手里茶杯上那点热气,沙哑着声音说:“今天是大年三十,今天没有主仆之分,咱们是一家人,有缘人才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首先敬俺哥,替俺守候着许家,哥,老妹以茶水代酒敬您一杯,谢谢您啦。”
许老太太双手捧着茶杯往海秉云眼前送了送,收回来放到唇边,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海秉云坐着没动,他双手摁着拐杖,清清嗓子:“这么多年,俺第一次听到俺老妹表扬俺,俺心里有点小骄傲,今夜就让俺与廖师傅喝个痛快,老妹,首先要感谢廖师傅跑里跑外,还要伺候俺这个老不死的,也要感谢直管家不辞辛劳,兢兢业业看护着许家院子。”
几十年了,这是海秉云第一次话里提到冥爷,让坐在廖师傅身旁的冥爷全身哆嗦,一时忘记了回话,忘记了给许老太太和舅老爷敬茶,他弓着腰,用袄袖遮住脸,哭声憋在嗓子眼里,抬起泪眼,直呆呆看着海秉云,他难以置信这席话是从舅老爷嘴里说出来的。
许老太太与大家寒暄了几句,拿起筷子,象征性地吃了两个饺子,喝了两杯茶,放下筷子和茶碗,双手摁着桌子颤颤巍巍站起来,“大家吃吧,俺去躺会儿,他舅老爷不要喝太多酒,廖师傅您看住他,意思意思就是了。”
赵妈赶紧离开饭桌,走到许老太太身旁,双手搀扶着老人的胳膊,“老太太,您慢点。”
越过穿堂屋,来到卧室,许老太太瞄了一眼桌上燃烧着的玻璃灯,叹了一口长气,手掌拍在桌沿上,灯苗在颤抖,老人嘴里的话也在颤抖:“那孩子记仇,人死了还记什么仇啊?”
“老太太,这个光景下,记仇没有过错,您没看到,听敏丫头说,雪莲小姐的后背都是藤条印,新的、旧的摞了好几层,可怜呀。”
“有这事?!唉……俺怕呀,怕俺许家再出一个许洪黎呀,无论怎么说,那是她爹呀,晴盈是她的亲娘……”许老太太嘴里念了一嗓子,跌坐在梳妆台前,她的胳膊放在桌子上,头趴在胳膊上,嘤嘤哭啼起来。
赵妈一时慌了手脚,“老太太,您多虑了,您不要那么想,把事儿往好处想,唉,俺笨嘴笨舌,不会劝人,您想哭就哭吧,不要憋出个好歹来。”
“他赵妈,俺的洪亮……”许老太太转过身,抱住赵妈的腰,痛哭失声:“这怎么好呢?俺对不起许家祖宗,俺死了怎么去向他们许家人交代啊?这么多年,俺忽略了那个孩子。”
“老太太,您没有忽略二少爷,是,是什么呢?俺不会说,事儿已经发生了,好歹有一个好女人陪着二少爷,他不孤单。”
许老太太骤然瞪圆了眼睛,眼睛里冒着忿恚的怒火:“都是那个李氏,是她害了俺的洪亮,不,是俺,当年孩子说休妻,俺要面子,没允许,如果俺不顾及面子,应该不会有这一些事情发生……唉,俺多想去看看他,可怜的孩子,怎么能先俺而去呢?”
“老太太,您不要太悲伤,那边有江管家处理,您放心,听说李氏疯了,不穿衣服跑上了大街,连瑜昨天给她找了一个丫鬟,丫鬟照顾的挺好……这都是命,她至少给你们许家生了一个好孩子。”
许老太太趔趔趄趄站起身,蹒跚着脚步走近床前,扶着床围子坐下,“赵妈,待会您陪俺去门口烧点纸钱。”
“廖师傅让雪莲,不,让孙小姐烧过了,这么冷的天,您就不要出去了,早早休息吧。俺去堂屋看看,给火炉子添点煤。”
许老太太沉默,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大年下她没感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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