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23章 念  三丫头,顾小敏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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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子十五岁那年在李老财家做短工,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只得到几枚铜板,还不够买两碗面的钱,他辞去了李家的营生,在日本商行租赁了一辆黄包车,拉起了洋车,这份差事累归累,自由,每天多多少少有进项,翟家的穷日子有了改变,媒人找上了门,他笨嘴拙舌吐出两个字“不要”,谁也猜测不到他心里住着年少的巧姑。

    有一天,巧姑卖柴回来路过走马楼,巷子里冲出几个手里举着砍柴刀的男孩,让她交出身上的铜板。翟子刚好拉着空车经过,他想蹿过去,又怕对方手里的砍刀落在黄包车上,车子是日本人的,毁坏了他赔不起,在他踟蹰不前的时候,从葫芦街跑出一个长褂少年,用身体护住了巧姑……想起那件事,翟子赧颜汗下。

    翟子的眼神继续往人群中撒打,姜寡妇一手掐腰,一手举着一个瓷碗,怒目而视;兰丫鬟抱着头蹲在地上,地面上沥沥拉拉一些血迹;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嘴里叫喊着“好”字。

    在赵庄街面上,大家都知道姜寡妇是李老槐的姘头,是李赖母亲的干闺女;孟家二太太身后有跋扈恣睢的李奇,还有杀人不眨眼的日本人。两个女人一个半斤,一个八两,都是惹不起的主儿。

    翟子把车子往后退,他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人力车师傅。”身后传来一声招呼。

    翟子顺着声音扭过头,眼睛迈过右肩膀,眼前站着个陌生的男人,看穿戴是个车板子,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马鞭。

    “先生,俺碍您的事了吗,俺走,俺马上走。”翟子一边说着,一边耧起车杠在原地扭了半圈,往街道上蹿了一步。

    廖师傅猛地伸出大手抓住翟子的车斗往身前一拽,声音洪亮,“兄弟,你慢走!”

    翟子磕绊着站稳脚步,用猜忌的眼神打量着廖师傅,眼前的男人脸上展着笑容温暖又亲切,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成熟与稳重,不像是那些故意找茬的泼皮无赖,他身后的米行门口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那气派在十里八乡找不出一辆。

    廖师傅礼节性地向翟子弓弓腰,抱抱拳说:“俺家老爷说,劳烦你跑趟腿,把巧姑送到孟家。”

    翟子满眼惊讶,脑子里生出两个问好:为什么要把巧姑送到孟家?他是谁?

    “俺家老爷是孟家的亲戚。你如果愿意跑这趟腿,俺家老爷绝不会亏待你。”

    “这_”翟子垂下了头。每天出门之前,婆姨跟在他身后掐着耳朵嘱咐,不准许他拉袁家院子里的女人,今天若接了这趟差事,家里的母夜叉还不活生生扒了他的皮。

    “你可以为了这趟买卖放弃其它的营生。”廖师傅从衣兜里掏出十个铜板,亮在手掌心里,眼睛端详着翟子脸上的变化,不急不慢地说:“这些钱够你拉一个月的包车吧。”

    翟子腾出一只手挠挠后脑勺,从脖子上拽下灰不溜秋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珠子,两只大脚丫子在地面上搓来搓去,搓起一层厚厚的泥巴,他拉两个月的活也挣不来十枚铜板,这活是接还是不接?

    海秉云隔着布帘把翟子表情动作看在眼里,他最讨厌做事不果断,不爽快的男人,他用拐杖挑动车帷子,吼了一声:“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给个痛快话,别磨叽!”

    海秉云的声音如晴天霹雳,大棕马往前跳躂着蹶子,在地上刨出四个坑,厚厚的泥土在地面上四溅,吓得翟子打了个冷颤,车子差点脱手,他赶紧用肚子支撑着车杠,双手攥住车把,往前拔拔肋巴骨,偷眼瞄着左右摇曳的车厢,结结巴巴地说:“老爷,去孟家的路很近,用不了这么多钱。”

    廖师傅抓起翟子布满老茧的手掌,把铜板放在他的手心里,宽厚地笑了笑,“给,你一定要护巧姑周祥,如果有人无事生非,你告诉他,赵庄米行的新主人是许家的海老爷,他老人家的名号想必你也听说过吧。”

    翟子是个拉车的,什么人也接触,许家舅老爷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人年轻时候为朝廷守过边疆,威风八面,在多次战役中逢凶化吉,传说那老头有神灵庇护,刀枪不入,上次程媒婆到家里闲聊,也说起过许家舅老爷,说老头脾气暴躁,不通人情,一句话不顺他老的意,就会拍案而起。

    “海老爷,俺接下您老的差事,把巧姑送到孟家。”翟子战战兢兢站直身体,向马车鞠躬九十度。

    孟家前院里,蝴蝶和蜜蜂围着石榴树飞舞,院井正中的莲花缸水光潋滟,青翠翠的叶片托起含苞待放的花蕾,如沐浴的仙女,身披粉纱绿裙,娇羞欲语而无声,阳光洒满院井,明亮的窗户上摇曳着一绿,一红,白墙黛瓦萦红晕,庭前花木争芳筵。

    余福站在影壁墙旁边,阳光把他佝偻的身影投在台阶上,他嘴里叼着一支烟卷,一圈圈青烟笼罩着他一张沮丧的脸,二小子牺牲在黄河口,这件事他和大儿子瞒着婆姨,不知道能瞒多久。

    码头上飘来了汽笛声,惊飞的草鹭在天空飞翔,雪白的羽毛点缀着薄如蝉翼的雾气,宛若身披孝衣的队伍在哀乐中哭啼。

    余福顿时泪水婆娑,他耿耿脖颈把泪水吞进了喉咙,垂下眼神盯着耳房门口,那里堆着一堆芦苇,旁边杵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镰刀,他把烟头从嘴里抽出来扔在地上,用鞋后跟碾了碾,抓着衣袖抹抹脸,奔着那把镰刀蹿过去,他要杀了帮着日本人做坏事的陶秀梅替儿子报仇雪恨,这个想法刚冒头,他自己吓了一跳,在这之前他只杀过鸡,从来都没想过杀人的事情。

    一阵凉风越过门楼子,吹散了他花白的头发,天是热的,他全身冰凉,他的手掌握不成拳头,扭脸瞭望着北堂屋,两片木格子门紧紧关着,屋里没有一点声音;转过眼神,盯着通着中院的长廊,风拽着墙垛子旁边的苹果树刮擦着墙墉,抖落一层反碱的石灰,

    姌姀昨儿晚上在院井里站了半宿,直到街上没有了动静,黄忠从外面回来告诉她说一切都好,她才舒了一口气,今儿吃过早饭她躺下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余妈,几点了?”姌姀睁开慵懒的眼睛,抿抿乱蓬蓬的头发,在炕上翻了个身,轻轻念了一句,“俺睡了多久了?”

    门帘上的银钩子叮当叮当响,微风挟持着一缕光越过廊檐和窗户,穿过窗帘照进屋里,明媚的阳光撩拨着她心里一根牵挂的弦,徒增了许些惆怅和伤感。

    她爬下炕,踢蹬上鞋子,从炕柜顶上拿下针线笸箩,笸箩里有一套婴儿的棉袄棉裤,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年前孟数说他的媳妇雨妍怀孕了,认真算算日子,下个月就要落怀,不知道那个丫头从河北回来了没有,世道这么乱,一个女孩子挺着大肚子在外面奔波让人不放心,她真想把心里话与丈夫唠叨唠叨,丈夫已有四个多月没回家看看了,以前无论他多忙都要回家吃晚饭,陪着婆婆喝壶烫温的即墨老酒,酒足饭饱,婆婆哈欠不断,去内屋睡下了,丈夫喊来了黄忠和余福,又添了一碟卤菜和一盘煮花生米、二斤高粱酒,觥筹交错之间,夜渐渐深了,玻璃罩子灯里的油已经见底,丈夫喝得酊酩大醉,醉话连篇,他说他一生只作对一件事,娶贤惠的姌姀做媳妇,帮他照顾父母,他在外面做事后顾无忧,不知他嘴里的话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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