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九章 不能不说  三丫头,顾小敏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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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的命运,还把许家孙小姐当丫鬟使唤。眼前这个女人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明媒正娶的许家媳妇,她至少与许洪亮有过夫妻之实。

    “快,快请起,二少奶奶,您,您别给俺跪着,俺,俺江德州受不起呀。”江德州的大手在晴盈眼前做了一个请起的动作,“二少奶奶,那个小院里的丫头就是许家孙小姐吗?”

    晴盈举起一只手,泪如泉涌:“是,俺发誓,丫头是许家的人,俺,俺晴盈如说一句谎话,五雷轰顶……”

    江德州身体往后趔趄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眼睛注视着窗外,半天没说一句话,他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可怜的女人,他恨自己当年赡前顾后,没有出面制止许家与李家的婚事。

    空气静默了片刻,江德州看着杨同庆,对晴盈说:“少奶奶,您带俺去见见二少爷可好?杨老板说您知道他在哪儿,是吗?”

    “是,俺知道,俺知道,江伯,您快劝劝他吧,抽大烟会毙命的……”

    杨同庆想陪着江德州一起去烟馆,江德州说:“不用,我们两个人去就可以,不会引起鬼子的怀疑。”

    “好,江伯,回来咱们一起喝酒,俺做几个下酒菜,咱们不醉不休。”

    “不,俺还要连夜赶回蟠龙山,给一品一个交代。”江德州摆了摆手,跟着晴盈踏出了面馆。

    天黑了,坊茨小镇的街灯亮了,各家店铺里的灯也亮了,把曲曲折折的巷子藏在黑暗里,巷子里传来几声狗吠,猫叫,小孩哭,被风零零散散扯到了大街上。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大街小巷少了脚步声,多了车铃声,墙边上的雪一点也没有融化,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反射不出多少亮儿。人力车夫的大脚板砸在冰硬的水泥地上,砸碎了雪,砸碎了冰,车轮下溅起稀碎稀碎的冰碴,和冰凉凉的雪水。

    卧云楼烟馆屋檐下的罩子灯闪着绿幽幽的光,碗口大的灯影落在门口台阶上,四周都是黑色的,黑色里蹲着、躺着、趴着几个人影,看不清面目,有的蜷曲着身体,头埋在窄窄的胸膛,发出单薄的呼吸声。有的直挺挺躺在雪地上,不知有没有气息?有的瞪着无神的眼珠子,偶尔转动一下,没有多少色彩,像极了荒山野岭之间的孤魂野鬼。

    烟馆一扇窗户大敞着,玻璃碴子碎了一地,一片狼藉,风毫不留情地钻了进去,屋里桌上的烟灯在摇曳,几个挑烟的丫鬟用胳膊护着烟灯,床上躺着盖着毛毯的大烟鬼,一个个眯着眼睛,锁着脖子,贪婪地享受着那一点点鬼火,远远看着像一具具尸体,这几具尸体嘴巴会动,吞云吐雾。

    在这堆尸体里,江德州寻到了许洪亮的身形,许洪亮像一只没有肉的、变质的臭大虾,脸颊凹陷,肤色青绿绿,黄啦啦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手里烟枪,像一片秋天的树叶,不,这已经是冬天了,他的生命已落入灰尘,只有一丝浅浅的血管拉着一颗枯萎的心脏微弱颤抖而已。

    江德州老泪纵横,他为眼前的许家二少爷流泪,为许老太太流泪,许老太太如果知道她心爱的儿子不久人世,她会发疯呀。许洪亮自小天资聪慧,是许家唯一一个留过洋的男孩,回国后在德国领事馆做事,这是许家的骄傲,可是,眼前柴毁骨立的男人哪儿还能找见昔日的英姿?

    江德州奔扑到窗前,往窗里面探着头,向屋里喊了一声:“二少爷……”

    屋里没有人应答。

    江德州哆嗦着嘴唇又喊了一声:“二少爷,咱们回家吧……”

    烟馆的门开了,从里面冲出几个打手,手里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大刀,站在台阶上猖獗地吼叫:“哪个在叫唤?”

    正在这时,一辆小轿车由远至近,朝着江德州和晴盈冲过来,江德州眼疾手快,伸出大手揪起晴盈的后衣襟,往墙角一拽,晴盈脚下打了一个磕绊,趔趔趄趄撞在地上一个僵硬的尸体上,她连连后退了几步,被另一个物体绊了一跤,她慌乱地扶住前面的墙,脚底下伸出一只干瘦如柴的手,吓了晴盈一跳,低头看过去,此人眼已经瞎了,披头散发,半张着嘴巴,喉咙里扯着沙哑的声音:“你,你踩到俺了,给钱。”

    晴盈身上哪有钱呀,她回头看看江德州,江德州大手在怀里掏了掏,没有掏出一个铜板,正在僵持的时候,飞驰而过的小轿车戛然而止,从司机座位上跳下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他飞快绕到轿车右侧,双手打开车门,速即,抽出一只手,高高擎起护住车门上沿,从车里迈下一个女人,女人斜靠着车门翘起一只脚,扭着脖子往后看着脚后跟,司机慌忙蹲下身体捧起女人的脚,用衣袖弹着女人脚上的靴子,是一双红色的高跟皮靴,在这个阴暗的地方,红得夺目;往上看,女人身段优雅挺拔,一袭锦织旗袍在袒露的、白得耀眼的双腿之间游荡,旗袍短短的袖口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绽放在圆润的手臂之上,双手里揣着精致的暖笼;肩上披一件厚厚的裘皮大衣,头上一顶压住眉梢的贝雷帽,帽檐一圈黄色狐狸毛;脸上施着浓浓的胭脂水粉,小小的眉眼,细瘦的鼻子,薄薄两片嘴唇。

    墙角躺着的、但凡有点力气的烟鬼看到这个女人,就像苍蝇嗅到了一枚臭鸡蛋,蜂拥而至,他们一个个双手举在半空,头磕在地上“咚咚”响,嘴里吐字不清地哀求:“漂亮的小姐,您赏点钱吧,行行好……”

    女人擎起一只小手,在肩膀上晃了晃,撇了撇红嘴唇,拉着长音吐出一个字:“给___”

    司机从裤兜里摸出几十个铜板撒在地上,那一些大烟鬼连滚带爬,争先恐后扑向那几枚铜板,你争我抢,有的甚至大打出手。烟馆台阶下瞬间乱了套,哭喊、厮打、乱骂……此起彼伏,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女人用手捂着嘴巴笑得前仰后合,像看一出精彩的戏。

    烟馆台阶上的门缝里露出一张肥嘟嘟的大脸,往前抻着脖子,一愣神,疾速把两扇门往两边一推,双手提着长袍衣摆,头上顶着半拉门帘,小跑着奔下台阶,一溜烟到了女人面前,卑躬屈膝,“侯小姐,有失远迎,您怎么有时间光顾卧云楼?”

    女人鼻腔里“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呸,谁愿意来你们这种臭地方,天这么冷,你们两个伙计找俺家里去了,什么意思?你是这家烟馆管事的吗?你来的正好,俺来问你,砸你们玻璃的那个少爷去哪儿了?你们把他怎么样了?谁敢动他一根汗毛别说让你们滚出坊茨小镇,明天的太阳你们休想见到……”

    “俺,是,是这家烟馆管事的……”管事的点头如捣蒜,“俺哪敢把他怎么样?一听说是您的未婚夫,俺们偃旗息鼓不在追究,您瞅瞅,不知哪个多事的伙计还真去找您啦,罪过罪过,叨扰您侯小姐清净了。”

    “去找俺正好,俺今日是来警告你们一声,他做的事情有俺一人承担,不就一块破玻璃吗,来人,给钱。”女人没有正眼瞅管事一眼,眼睛傲慢地瞟着半空。

    她身旁的司机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钱,攥在手里,在管事眼前晃了晃,轻蔑地问:“这一些钱够不够?够砸几块玻璃的?”

    管事的锁着肩膀,垂着眼角,偷瞄着司机手里的钱,喏喏连声:“够,够,够砸……可,不能砸呀,这么冷的天气,这不是砸玻璃,是砸俺的饭碗呀,俺,俺也是替日本人做事,请侯家小姐多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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