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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顺老人家的耳朵,跳起来骂人都是轻的,他不敢得罪舅老爷,许洪黎都给舅老爷面子,他一个看门的算什么东西?何况,许家大院主事的人只有舅老爷,不高兴撵他走,这寒天冻地去哪儿?
想到这儿,冥爷心里打了一个寒颤,真冷,颤抖着手把门重新掩齐,撅腚哈腰抓起旁边立着的顶门杠子,他感觉手里的顶门杠好像被冰块浇筑了,死沉,拿不动,差点脱手。这时,耳边传来了脚步声,踩在雪水的泥浆里,那么清晰,又那么轻巧,渐渐听到了喘息声,停在了门口台阶下。
冥爷放下手里的顶门杠,翘着脚,把耷拉着的眼皮瞪上去,顺着门缝把两颗小眼珠子送出去,他看见了,看见两个女孩站在台阶下面,一个高高个子的,身上衣服补丁摞补丁,一头黄草般的头发乱糟糟遮住半张细长的脸和尖尖的下巴颏,干裂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与逃荒的没什么两样。
另一个女孩穿的干净,脚上还有一双翻毛马靴,个子不高不矮,椭圆形的脸蛋,粉嫩嫩的……“是,是敏丫头!”
这会儿,廖师傅弓着腰走进海秉云的房间,低声问:“舅老爷,您吃饱了吗?”
“廖师傅,外面没事吗?”
廖师傅语气里带着欢喜:“回舅老爷的话,没,没事。”
“好,没事就好。”海秉云翻了个身,把脸转向桌子,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把眼睛瞄着屋门口,咳了一下嗓子,嗓子眼裂了口子,有点疼。“俺吃饱了,把饭菜拿下去吧,顺便烧壶水过来,没有茶,找点晒干的桂花,实在不行揪片荷叶也可以,没有颜色俺喝不下去呀。”
“是,”廖师傅走到桌前,他愣了,早饭好好地放在桌子上,筷子端放在盘子沿上,“您,您没吃?!舅老爷,对不起您,俺没给您做白面馒头,前些日子老太太托人送来一袋面,小年那天包了三十多个饺子,俺把面粉又放起来了,俺怕除夕夜少爷他们回来……”
看着廖师傅谦和小心翼翼的样子,海秉云擎起一只手,在半空摆了摆,“俺知道,不怪你,不怪你,俺知道他们一定会回来的,你做得对,做得对,只是,俺吃不下呀……俺口干,只想喝水。”
“那,俺马上给您去烧壶水,沏壶茶,十月份俺晒了一些桂花,俺去给您沏壶桂花茶。舅老爷,上次俺让江叔给老太太送去两包桂花,她捎话说,说谢谢俺有心了。”廖师傅话里意思是告诉舅老爷,许老太太很好,不用惦念。
“廖师傅,你没找人给八里庄送筐藕去?你们的主子喜欢吃炸藕合,这是她饭桌上一道菜。”
“俺准备去街上找人,可是,可是,没人敢去……前天的枪炮声您老也听见了,不是吗?舅老爷……刚刚俺又去街头撩了一眼,街上没有一个外来人,听说湾头村和八里庄那条路口被鬼子封了,不知能被封多久,唉,没有菜吃怎么办呀?”
海秉云明白,廖师傅不是担心有没有菜吃的事情,许家不缺菜,后院墙根下腌制着萝卜缨子和长豆角,火房后墙根还有一摞被雪覆盖的白菜,直管家说的对,廖师傅不是为买一棵白菜而跑了一趟沙河街,他心里一定还有其他事儿。
“过几天就要过年了,不知她们主仆二人能不能回来?每年进入腊月都要给许家先祖上香,已经放下两年了,今年可不能再放下了,许家祖宗会生气的,小辈们需要他们护佑,唉,这一切俺一个外人做不了,必须有许家人必躬必亲。有空儿你见到她,把俺的话儿告诉她。廖师傅,您心里还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不妨说出来,让俺这个老不死的听听,也高兴高兴,好吗?”
廖师傅靠近床边,把头垂在海秉云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舅老爷,俺告诉您一个高兴的事儿,前天晚上,鬼子和二鬼子死了几个,还有一个少尉被一发子弹毙命。”
“是谁?是哪个英雄?俺想见见他。”海秉云一下来了精神头,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廖师傅憨厚的模样。
“舅老爷,舅老爷您看俺做什么?不是俺……”廖师傅被海秉云看得头皮发麻,故作镇定用手挠挠后脑勺,觉得失礼,又把胳膊垂下,双手一会儿握着,一会儿松开,揉搓着,“俺不会打枪,扔一颗手榴弹还可以。不,不,俺只是说那个意思而已。”
海秉云笑了,他长喘了一口粗气,把脸转向窗外,明亮的阳光迈过了墙头,融化了一层雪,滴落一溜晶莹剔透的雨珠。
“俺知道不是你,你也不是兔子腿……只可惜,不知连成被谁救走了?廖师傅,谢谢您去日本宪兵队放了一把火,拖延了时间……连成他们才有机会脱身。”
廖师傅打了一个直眼,那天他半夜出去不只是放了一把火那么简单,而是往鬼子宪兵队后院仓库扔了一颗手榴弹呀,舅老爷不点破,他假装没听明白,继续俯首帖耳,“俺,俺,孙大少爷的事情俺真不知道,您要问,就问问俺江叔。”
海秉云把眯缝着的眼睛从窗外转向屋里,上上下下打量着廖师傅,一个瘦瘦高高的个子,好像没吃饱饭,没喝足水的树干子,哪像个厨子?红红的脸膛,宽宽的额头,倒像是烧锅炉的汉子。“你真不知道?!俺可知道你们一老一少整天耍笑与俺……”
听了海秉云抑扬顿挫的话,廖师傅满身冒汗,双手在眼前用力地晃着,“俺们哪敢?您是知道的,俺十几岁逃荒要饭流浪街头,是江叔让俺留在沧州许金府,跟着火房大师傅学艺,得到您舅老爷的抬爱,留在许家,俺,俺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俺听江叔的话,俺视他为长辈,您,您舅老爷是俺的主子……”
这一些话都是廖师傅心里的大实话,平日里他虽然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他心里记着许家的好,没有许家收留,也没有他今天。
眼瞅着老实巴交的廖师傅变成了磕巴,海秉云心里不落忍,他心里清楚,廖师傅不忠心耿耿,也不可能留在许家。眼目前他主要牵挂着许连成的生死,“廖师傅,你出去告诉江德州,让他去火房吃饭,给他吃点肉,他要为俺跑趟蟠龙山,路上给他带壶水,不能让他喝冰水……俺跑不了远路,你也不能离开许家大院,有一些事情要靠他的老腿,不能亏了他,不容易。”
“嗯,俺正有这意思找您老商量,俺煮几个鸡蛋,让他带路上吃……”廖师傅的话没说完,被院门口冥爷手舞足蹈的声音打断了,夹着重重的开门声,门拉的够宽,清晨的阳光穿过了门洞子,照进了院子。
“敏丫头,快,快进来……”冥爷尖细的嗓音惊扰了屋檐上的喜鹊,喜鹊扑棱扑棱翅膀落在杏树上。
海秉云瞪圆了惊诧的眼睛,“廖师傅,你耳朵好使,你听到了什么,那个直管家吆喝什么?快,快给俺鞋子……”
“舅老爷,您别着急,俺,俺这心也跳个不停,是,是不是俺听错了,冥爷他说,说敏丫头回来了……”廖师傅说着弯下腰把一双鞋子从桌子底下掏出来,放在舅老爷的脚下。
海秉云双手扶着床边上的桌子,踮着脚后跟,脚指头趿拉上鞋子,磕磕绊绊站直身,激动地说:“快,把拐杖拿给俺,俺,出去看看丫头,丫头回来了……”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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