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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幕索多玛的毁灭(六)
六
在亚科夫的常理之中,若是生而为吸血鬼那般可怖强大的生物,该个个都有这样的“理想”——将世间所有人全变成血奴,这不该是理所当然的吗?凡人掌权时尚如豺狗,哪怕尝到一丝血肉星子的味道,此生都会念想着更多,直到牙齿松懈、爪子折断为止。谁人不想做领主、国王与皇帝,谁人不想踩他人于脚下,谁人不想让他人尽是自己的奴隶?文人墨客称这是龌龊的野心,可他们一样称赞王权、豢养仆从;修士主教称这是邪恶的罪证,可他们也净收敛财富,受人参拜。
于是,安比奇亚信中的內容令血奴感到不解:为何安比奇亚也认为这是荒谬的癔病?莫不是她那蓬勃冰冷的野心下也尚存道德、尚存怜悯不成?
那尤比呢?
亚科夫感觉自己的脑子不清楚,清晨也热得发晕,只想冲到井边用井水浇脑袋。骑士在修道院的空地挥剑训练,直把自己搞到满背汗水、肌肉酸胀为止。他恍惚时,达乌德又钻到他身边,腰间华美的大马士革钢匕首炫耀地摇晃着。“大人,我问到的不多…”侍从鬼祟地小声说,“我从別的侍从那打听到,叶萨乌也有个称号,唤作‘谦逊者’的…”
谦逊者?亚科夫听到这称号就冷笑一声。“那人现在在哪?”他匀着气问,“还在蒙吉萨的修道院边上,没回圣殿山去?”
“大人,他没回圣殿山去,也是有理由的…”达乌德的声音越来越小,“桑乔大人不在了,照团规,您总要有个骑士兄弟作伴,二人一组才行。大团长正安排他过来和您组队的,所以他四处跟着您…”
这简直荒唐得叫人发笑,亚科夫愤恨地想。他的目光向圣乔治教堂边上移,冲那石头房顶上的十字架隐隐咒骂——那处又日复一日传来小孩的哭声。“舒梅尔找的奶妈不是来了吗?”他丢下长剑,狠狠将水囊的水灌进喉咙裏,“孩子怎麽还哭个没完?”
达乌德的黑眼珠溜溜地转,像在犹豫什麽。亚科夫只瞥他一眼就知道他的心思。“你瞒我什麽?”骑士一压低嗓音,就吓得侍从浑身战栗着立正,“上次你瞒我事情,是什麽下场?”
“大人,我…我不瞒您,可您別让努克知道是我说的。”达乌德绷着嗓音说话,“努克告诉我,舒梅尔大人从前拿驴奶喂养那孩子…现在奶妈来了,孩子反而不爱吃人奶…”
耶稣基督啊!若是亚科夫真是个基督徒,他便要骂这一句出来了。“…这天杀的犹太佬,脑装浆糊的混账!”他支着膝盖想起身来,却又愤愤坐回去,面色沉痛地思忖些什麽——达乌德胆怯地打量他的表情,搜肠刮肚翻出话来平息长官的怒火。“大、大人,其实,驴奶是好东西,小孩吃了没毛病。”侍从磕磕绊绊地说,“驴奶昂贵,普通人家还买不起呢。”
“你不明白,不是你说的这麽回事。”亚科夫烦躁地扔下话,起身迈步。“从今天起,你替我去工地监工,我自己去雅法。”
“您要亲自去港口吗?”达乌德惊讶地跟了两步,“只接个人来,其实交给我也行的!”
“別问那麽多。”骑士已走进屋檐下,声音远去,“听我的话,管你自己的事!”
“财政官”兼“法官”的“办公室”已被搬到圣乔治教堂的抄写室。亚科夫一脚迈进去,踩上一张脆生生的纸。他顺着那张纸向屋內看:地上堆满了杂乱的纸页,几乎没处下脚。上面要麽是税法条例,要麽是地契欠条,还有许多阿拉伯语的辞典批注。所有的字裏行间都被画满了杂乱线条与扭曲图形,全不是从前那般惟妙惟肖的生动画作了——但至少那恼人的孩子不在这,取而代之的,一排禿头修士正伏在斜桌前弯着腰抄写东西。
舒梅尔在一张最大的桌前,整个人憔悴地埋进书籍本册中,一边写字一边摸餐盘裏的面包吃。亚科夫发现,他竟不知何时已像修士一般需用手持镜看字了。那带把手的精巧玻璃玩意将阳光映来映去,将空气中飘舞的尘埃照得无处遁形。见同伴来了,舒梅尔从桌上爬起来,带他到房间中安静的角落,避开无关的人。
“你什麽时候走?”舒梅尔眼下泛着乌青,“回来前记得跟骑士团借钱。”
一张羊皮纸被递着塞进亚科夫手裏。骑士展开它定睛一瞧,上面写满了复杂又圆滑的措辞,在尤比的名字后跟着一串数字。“…一千银马克,”亚科夫掰着手指吃力地算数,“你写错了,一次借一千银马克,相当一万多金幣。盖个新房子用不了这麽多钱。”
可舒梅尔却嘆着气摇头。“你要是想听,回来后我细细地算给你。”他手裏的羽毛笔忘了放下,指头上净是墨水印子。“去纳布卢斯参加婚礼时送了一些,圣诞、新年与复活节时给教会又捐了一些;你的士兵每天要吃喝训练,满屋子裏的抄写员也要工资,厩裏的马匹和骆驼各个要铲粪吃草。堡垒年久失修,集市也被萨拉丁的军队砸了稀巴烂…你想知道我们从君士坦丁堡带来的钱还剩多少吗?”
越听下去,亚科夫的眉头和嘴角越牵出难看的褶皱。“不用了。”他只得无奈地卷了羊皮纸在手裏,用绳重新打好结。“…只要我借来,你就全能办好?”
他的犹太朋友只摆着手推他出去。“既然给我做,就信任我罢。”舒梅尔悄声说,“你只想办法借来,一切都好说。”
亚科夫又向尤比的房间去——现在,別提那弹奏昂贵大琴的□□乐师,就连地上铺的羊毛地毯、炉中飘出的香雾、桌面摆着的精裱书都能惹他眼皮一跳一跳地生气。他脱了靴子,粗暴地掀开挡光用的厚帘,一阵浓重的水汽闷闷扑到他脸上。
尤比的脸从一尊大得出奇的木桶边上探出,在一众提着毛巾的奴隶身边回头瞧他。“你要去雅法了?”他半是委屈半是羡慕地说,“要是能带我去就好了!这什麽都没有,无聊极了!”
“还是白天,你就泡起澡了?”亚科夫险些将手掌裏的羊皮纸捏皱,“这木桶又是什麽时候买回来的?”
“白天我没法出门!”尤比的手搭在桶边直直伸出来,黑色的尖指甲晃来晃去,“也不能一直等到新宅子的温泉池盖好才洗澡啊。”
“我还要去骑士团办事,城裏的事忙得舒梅尔焦头烂额,可你只在这享乐。”亚科夫转头便作离开的模样,“看来这请求书也没必要给你过目。”
“你真讨厌,你专挑我休息的时候训我,好像你们自己夜裏不休息一样!”尤比的脸被热水腾得通红,湿淋淋地从大桶裏站起来,“你说我做不了这个,做不了那个,可我真的不做又嫌我闲着,净是我的毛病了!”
“那你这几日做什麽了?”
“我和人论道读书,还忙着学阿拉伯语!”尤比硬梗着脖子,“我不光学听说,还学读写,很快就比你还懂怎麽和撒拉逊人说话了!”
亚科夫感觉自己脸上所有的肌肉都酸痛地不知作什麽表情。他不动声色地向桌边的烛火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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