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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幕应许之地(一)

    一

    亚科夫曾在年轻时做过许多一模一样的梦。

    斯拉夫人以地为枕,以天做被。他将耳朵盖在黑海北岸的草原上,能从那听到海浪隆隆拍打礁石,又能听到蹄铁咚咚敲击土壤。他在振聋发聩的声响中入睡。梦裏,他望见无数骑兵呼嚎着策马跃下山坡,每人腋下夹着精巧的弓,都是用结实的牛角贴了木片做成的。亚科夫低下头去,发现自己也乘着一匹骏马,脸上戴着精铁凿作的胡子面具,脖颈上还挂有一只口弦琴。他兴奋极了,掀起面具,取琴入口,拨吹出一阵令人胆颤的恐怖旋律——整支队伍取箭拉弦,他的号令变为一支密集的箭雨,投向不知名的远方,与面目模糊的敌人。

    亚科夫自满得意地摘下头盔。光滑的金属表面映出他的脸——一张金发苍眼、鼻梁宽长、眉骨深邃的、奴隶的脸。在二十余年前的梦中,他曾吓得将头盔扔掉,亦或连忙戴回头上,又或直接惊醒。但这次,他的手拿稳了它。

    面具上没雕着库曼人骇人的脸庞,而是一柄深邃的十字刻在其中。

    亚科夫皱起眉头。他凑近那,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十字的花纹逐渐融化,变为一个他最为熟悉、梦牵魂绕的图案——十字咧开了嘴,弯曲着露出锋利的尖牙来,唇边滴下血来。

    血奴静静睁开眼睛,瞧见尤比房间裏镶满瓷瓦的天花板与飘荡的帷幔。他混淆了黑海北岸与金角湾的海浪声,剎那只觉现实似梦,不分虚实。

    吸血鬼正枕在他胸膛上听他的心跳,手中攥着一本书。它的封皮被微弱的烛光照亮,亚科夫要眯着眼睛才看得清,貌似是本《埃涅阿斯纪》。“你醒得比往日早。”尤比从书页中抬起眼睛,声音发懒,“天还没亮呢,还能再睡一会。”

    “用不着。今天我们该去城外寻图拉娜。”亚科夫摸索着爬起身,“我要你跟着我去。”

    “我本就是要跟着你去的。”尤比歪着脑袋看他。

    “我要你和我一起去见巴图尔。”

    “哦!为什麽?”

    “这也许是我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我需要你听着。”

    “你想让我听些什麽?”

    “我曾隐瞒着你许多事。”亚科夫盯着主人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睛,“该是你知道的时候了。”

    斯拉夫人再不佩戴遮面的头盔了。他戴着一顶圆顶铁帽,冠冕般箍在锁子甲外。白披风上,象征圣殿骑士团的鲜红十字搭在他手臂两侧,像两支血做的羽翼似的。二人在夏日凉爽的清晨出发,携着仆从们——血奴们离开金门。庞大辉煌的队伍似一条象征威严的长龙,由亚科夫打在头阵。他的马蹄后紧随玫瑰花瓣与月桂叶铺作的道路,似一根尖锐的针串着招摇的金线,刺入色雷斯河边库曼人密集的白色毡房中。

    亚科夫想,就像他年轻时瞧见的,安比奇亚的那支队伍似的。

    繁琐的财务问题被丢给舒梅尔与博剌汗,二人随图拉娜出了大帐。“他活不久了。”图拉娜的马停在另一顶大毡房前,那与可汗的毡房一样系着鲜艳的编织条带。“但我请主人別杀了他。”

    “我已告诫过亚科夫。”尤比在面纱与伞下点头。“放心吧,他知道分寸。”

    亚科夫一言不发。他挺直脊背,让自己满是胡须的脸光明地露在灿烂阳光下。微风透过锁子甲吹到骑士的耳后,风干的汗水刺痒又清凉。

    似戏剧的帷幕般,鞑靼仆从们拉起毡房的门帘,一股沉郁腐朽的气味从中隐秘地弥散开,将他卷入回忆的浪潮。他跟随主人,投身于那粘稠的漩涡中。

    这昏暗久了,较外面更凉爽些。亚科夫想,就像尤比的房间似的,常年不见太阳,一踏步入內就令人昏昏欲睡,又有阴冷的气息入骨地侵进皮肤。一位健壮的中年斯拉夫女奴引他们走过寂静的帐厅,到珠帘掩盖着的內室去——他们先听到一阵糊烂的咳嗽与喘息声,比破风箱也不如,简直像一扇烂羊皮罩上的漏窗户,陈旧得满是孔洞,正被寒风吹得岌岌可危,就快裂成碎片,化成灰了。

    “我的主人…”那声音像从将渴死的人的喉咙中发出一般,自珠鏈后隐隐传来。“我有失远迎…”

    亚科夫依旧认得这声音,也认得房间中药汤与沉香的气味。他夺上前去,用健康壮实、衣冠楚楚的手臂掀开珠鏈。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猛地闯入他的视野。

    亚科夫无法移开视线。他曾想象过巴图尔老去时会是什麽模样——他们是同岁的,自小一起长大,更为深刻的总是对方幼时的面貌。巴图尔年轻时与所有鞑靼人一般长着张圆脸,脸颊总是被风吹得发红,哮喘犯时便更窒息地充血;等到他长大成人,不知何时双颊就偷偷凹陷下去,颧骨有了尖锐棱角,蓄下的胡须也尚给体弱的可汗添些可怕气质;而现在,那些胡须掺了灰白的顏色,幼时浓密漆黑的发辫变成稀稀拉拉的小撮,扎也扎不起来,露出大片青白头皮。亚科夫想,他们都是45岁。45岁的人竟已能枯槁至此,简直像被吸血鬼抛弃的血奴、被地狱抛弃的游魂似的。

    只那双阴鸷的黑眼珠镶在枯黄的眼窝中盯着他的脸,一下燃起和从前一模一样的火来——从前,亚科夫只觉得那是蛮不讲理的欺侮与轻视,是上位者于他泄愤的恶意。可他现在全明白了,是蓬勃的嫉妒与不屈在那骷髅似的眼眶中燃烧,支撑残灯般的身体存活下去。

    巴图尔躺在榻上,从被褥下伸出一只槁瘦如柴的手,狠狠攥住亚科夫的罩袍。“为我向主求情吧,亚科夫。”可汗瘪着嘴唇笑了,亚科夫这才发现他满口的牙已被图拉娜拔光,像一条凄惨的衰老野狗。“我这副样子,你不可怜吗?”

    “我不是来救你的。”亚科夫冷漠而怜悯地开口,“我只是临行来探望你。”

    巴图尔不肯松手,可又一阵连绵的咳喘缠住他——从前他尚能将肺中的气咳出去,可如今这点精力也尽失。那听上去简直不像咳嗽,而像一种轻盈柔弱的吐息,好似再咳一下,这具干尸般的身体就将瓷器般被震碎了。亚科夫轻而易举地扶着罩袍上紧攥的手送回病榻——那手冰冷又干瘪,好似被一层泛黄的油纸笼着。他回到尤比身边。

    斯拉夫女奴为他们携来两团坐垫。吸血鬼与血奴端坐在上,隔着珠鏈凝视卧榻上病入膏肓的可汗,好似在凝视一具半截入土的棺椁,在为死者作缅怀的祈祷。

    “我原谅你。”亚科夫说。

    巴图尔別过脸去,只望着墙幕。

    “我想你也已原谅我。”亚科夫又说。

    “你要带走我的军队了,亚科夫,我早知会有这样一天。”一阵嘶哑的声音压着咳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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