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苦涩之海(六)
六
“你们想把女人带上船?”舒梅尔不敢置信地抓起满头的卷发,“不,这不行!”
“你们还带了个犹太人在船上?”海伦冲他阴阳怪气地反击,“诶哟,这不是也不得行吗!”
“凭什麽女人就不能上船呢!”尤比上前去,不满地指责舒梅尔,“你不该这样!这不公平!”
“我的主啊,您真是什麽都不懂。”舒梅尔悲嘆着,“我是为她好。一个这样美丽的女人,挤上一艘满是男人的船!一趟航程下来,她的名节就全毁了!之后还怎麽嫁人生子呢!”
尤比竟觉得这话的确有些道理,他刚想思忖,就听见海伦在他背后夹着那腔奇怪的意大利语大声骂人。“名节?”她嚷嚷起来,与恬静时判若两人,“是生计重要,还是名节重要?阿基坦的埃莉诺能出海朝圣,安条克的玛丽能出海远嫁。怎的轮到我一个小小裁缝,就要顾这不明不白的理由,连船都不许上,生意也没法做了?”
“她们是贵族,她们有手握兵权的国王做亲戚!”舒梅尔被这放肆女人气得大叫,“哎,我管这可恶的热那亚女人做什麽!与我非亲非故,嫁不出去又与我何干!”
看来海伦就在等他这一句话,立刻心满意足地露出胜利的笑容。而尤比却怯生生走上前去。“万一真出事呢?”他小声说,眼神裏流露出担心神色,“船上还有许多士兵…”
“总比普通商船好。”海伦对他便不像对舒梅尔那样暴戾。她温柔地摸尤比柔顺的黑发。“塞勒曼手下的士兵,也比他人守规矩。”
那是当然,因为他们的长官是个阉人。亚科夫站在他们背后,翻着白眼想。
“去了店裏,我给你挑上些漂亮的丝绸带上,怎麽样?”海伦再次牵起尤比的手,握在她温热柔软的手心中。尤比发现,她优美的手指尖竟长满了茧。“等到了君士坦丁堡,刚好给你做身新衣服!”
尤比不知拒绝还是同意为好,求助地望向亚科夫。然而亚科夫又望向塞勒曼。“不占地方就可以。”塞勒曼坦然应下来,“船上放得下。”
海伦与尤比牵着手走在康斯坦察街头的石砖路上谈天说地,看起来就像一对年轻而欢快的母子。三个男人跟在他们身后,窃窃私语。
“这裁缝是谁?”舒梅尔悄悄嘟囔,“凭什麽坐我们的船?”
“她是裁缝,也是布料和毛皮商人。”塞勒曼说,“君士坦丁堡全城之中,安比奇亚最喜欢她店裏的东西。”
“那她也给你交船费?”亚科夫不满地问。
“当然。”塞勒曼目视前方,“每年一月,她都有一批罗斯人运来的皮毛要送到金角湾去。”
亚科夫与舒梅尔对视一眼,都闭了嘴。过了一会,亚科夫又问道。“她知道多少?”他指了指自己锁子甲下的刻印,“她也有这东西?”
“不,她没有。”塞勒曼不知为何微笑起来,“她什麽都不知道。”
听到这话,亚科夫想发作些怒火出来,斥责塞勒曼将无关的人卷进吸血鬼的漩涡——或是埋怨他正在暗示自己必须替他保守秘密。可他瞧瞧舒梅尔,又觉得自己并没立场说这些。他想,吸血鬼也是生活在人世间,总要接触人。即便是隐于山林的卡蜜拉,也免不了要与人交往。
一个隐秘的疑问在亚科夫心中冉冉浮出:她们为何没将所有的人都变为血奴,将全世界控于掌心呢?
思忖间,他们来到一间花哨繁杂的衣料店铺前,干净又华贵的台阶叫人望而生却。他们瞧着海伦带尤比踏入门槛。“船停在哪?”海伦忽然又回头探出脑袋,“我好告诉脚夫。”
“东侧一号。”塞勒曼平静地回应她,“旁边有个卖章鱼的小贩,不难找。”
海伦冲着他挤了下眼睛,权当回应。随即,她向店內雇员用希腊语还是意大利语还是別的什麽喊了话——亚科夫已经没法分辨这些五花八门的南国语言。海伦牵着尤比,直冲着店深处走。他想跟上去,可又莫名其妙觉得自己一旦走进这种奢靡地方,就会浑身不舒服。而舒梅尔已经警惕地跟着二人的脚步走进门,他狠狠扯了一下亚科夫的胳膊。
“愣着做什麽,你不进去盯着?”舒梅尔怪声怪气地催促道,“进这地方又不会扒了你的皮!”
三人格格不入地走进这间充满香气与花纹的店铺——店內有间极小的希腊风情花园,在这算是温暖的海滨都市,冬季也生机勃勃。地上种着迷叠香与薰衣草,一株年轻的紫藤树立在正中,枝叶笼住了一间小小的神龛,裏面摆着一尊象牙雕的圣母落泪像。
“等到开春,紫藤花就满园都是。”海伦深深嘆气,“然而每年开花时节我都不住在这,只能叫圣母赏花了。”
“男人才这样奔波劳累。你成了家,便能日日赏园。”舒梅尔撇着嘴。
“那是贵妇人才有的生活。我等平民,不奔波,哪裏来的钱?”海伦甜美的声音又变得尖利刺耳,“你们两个怎麽不把这犹太人的嘴缝起来,好叫他別对着我酸溜溜地发脾气?他是哪个贫瘠地方来的没礼貌的乡巴佬?”
亚科夫瞥了眼塞勒曼,发现那阉人无动于衷地站在那,像是等着看一场好戏。于是他也决定事不关己地转过眼神——舒梅尔被这话气得胡子翘起来,怒目圆瞪。“真是好心喂给驴狗吃了。乡巴佬?”他伸出手指指着自己那放着总督公文的皮包,这几日他时时刻刻将这东西放在身边。“我是个威尼斯人,生在那养在那,轮不到你一个热那亚的裁缝说我是乡巴佬!”
“威尼斯人?”海伦像抓住了他的把柄般狠狠大笑,“你是说,在科孚岛把黑人奴隶装扮成皇帝,嘲笑帝国的威尼斯人?”
能说会道的舒梅尔一下闭了嘴,又气又紧张地瞥周围所有的人——店裏的雇员被这话逗笑了,塞勒曼的脸上也呈着奇妙笑容。“怪不得你先前告诉我,不能说皇帝长得黑!”尤比瞪着眼睛瞧他,“原来是这麽回事!”
亚科夫也被这荒诞场景惹得哭笑不得。他终于拽住舒梅尔。“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他低声告诫,“这下也能叫你长个记性。”
再次在唇枪舌战中得胜的海伦已经带尤比走进繁杂的裁缝间。这裏堆满了布料与缝线,羽毛与花边,各式各样的珠花与胸针凌乱地堆在篮子裏,看起来没外面那样整洁。然而尤比像走进了间宝库般眼睛发亮,奔进裏面逐个端详。“真漂亮!”他欣喜又拘谨地说,却将两只手扭在背后,生怕失了礼节,“我还没见过这样的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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