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金鳞身,其瞑乃晦,其视乃明。在凡人的想象中,龙是威严、神性、光明的象征。
这条龙却孕育于天地至邪之中,爪似禿鹫,腹如毒蛇,吐出的并非明火,而是令天下所有修士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毒瘴。
千雷万霆,浇绕其身。
缠绕弘光的雷劫既伤害阎青昀的躯体,却又助他塑造金身。磅礴的仙力犹如江河披挂直下,顺着他沛然而坚韧的腿、腰背和手臂,灌注进见山青当中。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段和纾也是。他霍然起身,双眼紧紧盯着缠斗的两道影子,眼底流露出复杂之色来。
阎青昀劈、挑、砍、刺,如鱼得水,剑意在他身体流淌,牵动天地大势。
有种熟悉的感觉,他摸清了邪龙的脉搏、它的每次吐息,甚至它的逆鳞。
阎青昀的虐杀,犹如在山脉上一阶阶地塑造石梯。狂奔的疾风与激窜的伟力后,他看到龙的瞳仁,映照出某些隐秘而温馨的旧日美景。
一双皓白手腕,犹如一朵浮在雾气上冷清的白莲,正攀着一个男人的肩膀,仰头吻了上去。
阎青昀全身的热血倒流——因为他认出来了,那双手腕,是师尊的。
邪龙趁机甩开尾巴,将阎青昀一掌斩进树林中,居高临下地俯瞰他。
“……那是谁?”阎青昀的口腔鼻管內灌满血沫。
邪龙看着他,瞳仁裏露出几丝人性化的怜悯与轻蔑来。
这不是真的。
阎青昀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愈演愈烈,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告诉他——这是邪龙的诡计!
“和纾……”邪龙喑哑地开口,“早不是你的了。”
阎青昀狠咬舌尖,见青山往他腹下刺去,平平无奇的一剑,却开天辟地,批开龙的逆鳞!
龙哀哀噙鸣,轰然坠地,飞沙碎石随地傍走,它的龙躯本身就是一条绵延的山脉。
——它伤了师尊,竟还敢亵渎他!
阎青昀执剑的手一颤,连日来的伤痛竟敌不过这一个念头的后怕,冰冷的恨意与暴烈的愤怒在他四肢百骸中流窜,他俯冲至龙首跟前,剑锋直取邪龙要害。
一只手斜出,挡在剑前,见青山来不及躲闪,鲜血随他掌心的纹路下淌,滴答,滴答,赤金与鲜红灌注的土地立刻仙气弥漫,生出嫩绿的枝桠。
这是神仙血。
顺手臂上望,是段和纾失去血色的脸。
阎青昀大骇,立马撇了见青山,滑跪到师尊跟前。见青山本是段和纾铸造,这会因伤了铸造者而唧唧哀鸣,剑柄折返,直掼阎青昀的胸口。
阎青昀当即负伤,却也管不得许多,急切地踉跄过去:“师尊!”
段和纾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俯下身,触碰邪龙被批开的逆鳞。
阎青昀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他裸露出来的触碰邪龙的皓腕,以及他口中吟哦的哀婉的调子,一切都格外扎眼。
师尊……在可怜他?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尖锐情绪击中了他,阎青昀竟觉得道心不稳,心魔丛生,脚下的见青山蠢蠢欲动,欲杀之而后快。
邪龙的脊背迟缓地起伏着,终于睁开了它紧闭的双眼,霎时邪气褪去,一双赤金色的、犹如烛照的眼睛。
金龙的头颅凑过去,不舍地蹭蹭段和纾的手掌,又喃喃说了些什麽,那上古的语言很晦涩,和石碑上的文字一样,没人能听懂看懂。
段和纾只是静静地抚摸它的龙角,直到它无力地歪头,咽气。
金龙的身躯化作莽莽古森的养料,天地为之焕然一新,毒瘴和浓云消散,草木发出沐浴后淡淡的薄荷香气。
“……已经晚了。”
段和纾的手停滞在半空,依然背对着他们,尾音嘶哑,听着竟十分悲怆。
弟子们姍姍来迟,有弟子抖着嗓子尖叫:“师祖您您您受伤了!”
“闭嘴!”庐照月一巴掌呼上他后脑勺,严厉道,“还嫌这不够乱吗?小声些,莫扰了师祖的清净!”
“无事,”段和纾抖抖沾灰的衣袖,将受伤的手掌遮掩下去,“是龙蜕伤的我,青昀已将其击杀。”
九疑仙尊的高高在上体现在方方面面,按理说他绝不会专门把自己受伤的过程拿出来解释一番,没有必要,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下亲昵地称呼自己的大弟子为“青昀”。
但仙尊蜿蜒流出袖口的血实在太刺目了,让人忽略了这点异常。
尽管只是条细长的血线,但可是仙血啊,这世上谁能致使仙尊受伤?
段和纾突然问:“你等可炼化过此地的灵气?”
不祥的预感又来了,庐照月踟蹰道:“是,师祖这的……灵气可有异常?”
段和纾深深看了他一眼:“半炷香內,自己取棺木吧。”
庐照月惊心破胆,全身已满是虚汗。
其他弟子全不知情,只见仙尊坐在那,琼枝玉叶,贵不可言。尽管只是只言片语,也足以引发他们高涨的倾诉的热情了。
“弟子们深入古森腹地的深潭时确实捡到过龙鳞,想来便是这龙蜕下的,只是这龙是世上顶顶光明的仙兽了,竟也会被邪气所侵染,危害芦洲百姓,奇也怪哉。”
段和纾心神微动:“龙潭具体方位在哪?”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拼凑出方位,阎青昀冷眼旁观,看段和纾垂目倾听着,细白的手指在荆山玉的剑柄上筹谋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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