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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歌归处(沈清梧视角)
三屿岛的春天,是被海风揉碎了又重新拼凑起来的。空气裏不再只有咸腥,还混杂了新翻泥土的湿润、草药熬煮的清苦,以及……从简陋学堂裏飘出的、参差不齐的稚嫩琴音。
沈清梧坐在学堂窗边,看着院子裏那棵新移栽不久、却已顽强吐露新芽的梨花树,微微出神。指尖无意识地虚按着,模拟着纠正一个孩子错误的指法。
离开京城已经三年了。
时间在这裏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又格外深刻。最初的惊悸、悲痛、茫然,都被海岛日复一日的潮汐慢慢抚平,沉淀为心底无法磨灭却也不再时刻刺痛的印记。
徐先生和岛民们替她们在村落僻静处盖了一间小小的竹院,背靠山崖,面朝大海。裴玉瑶给院子题了名——“归云居”。云散而归,归于此处。
玉瑶的身体,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折过的花枝,恢复得极其缓慢。头一年裏,她大半时间仍需卧床,夜间常常被旧伤和梦魇惊醒,冷汗涔涔。沈清梧便夜夜点一盏小灯,要麽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抚,要麽起身为她调制安神的药膏,或是干脆抱来桐木琴,奏一曲最平和的《幽兰》。
琴声是她们之间无需言说的语言。那些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恐惧、痛楚、后怕,都在舒缓的音符裏渐渐流淌、消散。玉瑶常说,她的琴音裏有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沈清梧却觉得,是玉瑶的存在,才让她的琴音找到了真正的归处。
如今,玉瑶的气色好了许多,虽比常人仍显清瘦单薄,但已能在天气晴好时,由沈清梧陪着在海边散步,或是坐在院中的梨树下看书、品茶。偶尔,她也会拿起沈清梧的琴,指尖生疏地拨动几下。她的琴艺早已不复当年,却总能让沈清梧听得眼眶发热。那不再是孤高寂寥的《广陵散》,而是带着烟火气的、生涩却温暖的调子。
开办学堂教孩子们识字、弹琴,是沈清梧提出来的。岛上的孩子大多活泼野性,对音律一窍不通,教学的过程堪称鸡飞狗跳。但看着那些最初连琴弦都不敢碰的小手,渐渐能笨拙地勾挑出简单的旋律,那种成就感,是过去在教坊司贏得满堂彩时也未曾有过的。
她不再仅仅是“沈乐师”,而是孩子们口中叽叽喳喳叫着的“沈先生”。这个称呼,让她觉得踏实。
“先生,先生!”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进来,举着一只编织粗糙却色彩斑斓的花环,“裴先生让我们编的,送给您!”
沈清梧回过神来,笑着接过,摸了摸女孩的头:“编得真好。裴先生呢?”
“裴先生在后面坡上看阿叔们修船呢!”
沈清梧莞尔。玉瑶身体好些后,便闲不住了。她识文断字,心思缜密,竟开始帮着徐先生打理岛上的物资账目,偶尔还会对渔船的改进、晾晒渔获的方法提出些一针见血的意见,让老渔民们都啧啧称奇。她身上那种属于“相府千金”的骄矜早已褪尽,沉淀出一种更內敛、更坚韧的光华。
下课钟声敲响,孩子们如同归巢的雀鸟般欢叫着涌出学堂。沈清梧收拾好琴具,拿起那只花环,缓步朝后面的小坡走去。
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暖金色。裴玉瑶果然站在坡上,海风吹起她素色的衣裙和略显凌乱的发丝,她正微微蹙着眉,指着船体的某处对身边的渔民说着什麽。那专注而认真的侧脸,在夕阳下仿佛镀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沈清梧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心中那片因多年漂泊、恐惧而始终无法完全安寧的海域,在此刻,变得无比平静而充盈。
玉瑶似有所觉,回过头来,看到她,眉眼瞬间舒展开,漾起一个温柔的笑意,朝她招了招手。
沈清梧走过去,将花环轻轻戴在她头上。五彩的野花映着她苍白的脸颊,添了几分生机。
“像个海岛姑娘了。”沈清梧轻笑。
裴玉瑶摸了摸头上的花环,也笑了:“孩子们的心意,倒让你拿来借花献佛。”她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沈清梧的。指尖依旧微凉,却不再是那种病态的冰冷。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夕阳缓缓沉入海平面,将天边的云彩烧成绚丽的锦缎。
“京裏又来信了。”裴玉瑶轻声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太子……如今是皇上了,地位渐稳。提了一句,若我们想回去,他可……”
“你想回去吗?”沈清梧打断她,握紧了她的手。
裴玉瑶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远方:“那裏早已没有我们的位置了。父亲的清白已复,裴家的祠堂有人打理,便足够了。剩下的,不过是另一番名利场罢了。”她转过头,看向沈清梧,眼神清澈而坚定,“这裏很好。有你在,哪裏都好。”
沈清梧心中一片暖烫,回望着她,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浅浅的、却无比安定的笑容。
是啊,哪裏都好。
金碧辉煌的宫殿也好,粗茶淡饭的海岛也罢。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云散”,并非一定是重归繁华巅峰,而是如今这般——歷经劫波,身心俱安,能与所爱之人,共看潮起潮落,岁月静好。
夜幕渐垂,繁星次第亮起。海涛声阵阵,如同永恒的背景音。
她们牵着手,慢慢走下山坡,走向那盏为她们亮起的、名为“家”的温暖灯火。
弦歌已有归处,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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