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七重纱之舞(七)
七
尤多西亚日日都向隔一条街的医院骑士团去。“帕斯卡尔回来了吗?”她揣着新做好的香肠,问修道院中最善解人意的修女嬷嬷,“去卡拉克的骑士们还没回来吗?”
可惜,哪怕最善解人意的嬷嬷也不愿和她说话。“回去吧,姑娘。”嬷嬷在被其他修女拉开前无奈地告诫尤多西亚,“你来这该怀大爱,不该存私欲。你该照顾自己的名节,也体恤骑士的声誉。这些香肠你留着卖吧,修士与骑士不许常吃这种奢靡食物,受不得这种礼物。”
这些话尤多西亚听得多了,耳朵几乎要长茧子,第无数次叫她羞愤。“可这些香肠不是我带给帕斯卡尔的。”她抓住自己的小包裹,梗着脖子学玛戈曾教她的那样说,“这是我要捐献给这的病人吃的。可要是您不肯告诉我帕斯卡尔在哪,还这样无礼地揣度我,我就不捐了。”
自己的声音够大,气势够足吗?尤多西亚忐忑地想。当她瞧见病床上的病人们纷纷转过视线,门口的乞儿也伸着手围到她身边时,这忐忑就消掉了一半——连着那种不体面的生涩也轻了许多,连修女们端详评判她的目光也经得住了。
“我替她们向您道歉。”一个面生的老修士快步赶来,训了她们几句,“从没有为这种无端揣度拒绝捐献的道理!姑娘,把香肠给我,我替你问问那骑士的事。”
尤多西亚露出得胜的笑容,连腰背也不自觉地挺直了。她松了口气,在窃窃私语中离开了那些陈腐的人。
“您是做什麽的?”老修士问,“您举止有教养,拉丁语说得也不错。”
“我是卖猪肉香肠的。”尤多西亚将包裹打开给他瞧,“这都是我亲手做的。”
修士探头过去,光禿禿的青色头皮凑进她怀裏。“原来如此。”他夸赞道,“若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是个落魄贵族呢。”
尤多西亚谨慎地眨眨眼睛,守口如瓶。“您刚来这?”她问,“我常来瞧帕斯卡尔,这许多人都认识我。”
“的确,我上个星期刚调来。我不熟悉这的细规,也不像她们那麽古板。”老修士笑着带她向后院走,“帕斯卡尔,你要问这骑士的事?”
“照常,他每周一和周四来这照顾病人和孩子。”尤多西亚紧跟他的步伐,“可他被调去卡拉克,几个星期都没回来。”
“卡拉克!”老修士惊呼一声,“那被萨拉丁的大军包围,他凶多吉少啊!”
尤多西亚感觉心脏在胸腔內跳得快飞出来了。“可国王不是亲自率人去解围了吗?”她偷偷攥紧了自己的香肠包裹,强作镇定,“我听说,卡拉克有最坚固的城墙,裏面的人不会有事的!”
“这倒是真的。”老修士忽然收起骇人的神情,谈笑如常,“瞧你紧张的模样。你倾心一个医院骑士吗?这可不应该。”
尤多西亚张了张嘴,皱起眉头,脸颊发烫。“…我知道这不应该。”她忽然发现自己也不清楚这问题真正的答案,“他只是我的熟人。”
“当真?”
“当真。”
“你结婚了吗?”
尤多西亚忽然有点慌张。“…还没。”
“你多大年纪了?”
少女保持了缄默——她想,自己26岁了,算是个少女,还是个老处女?她被这问题惹得心烦意乱,可想起哥哥辱骂她的污言秽语与帕斯卡尔曾经不解风情的蠢脸,又觉得自己就该这样,用不着別人管——这需要很大勇气。对別人也许算不上什麽,可已是她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付出了很大代价。
“人之常情,我能理解。”老修士端详着她被刁难的模样,呵呵地笑。“跟我走,我带你去问问其他人。”
二人带着那包喷香的香肠,先去了轮岗的司铎那。“去卡拉克的骑士们本该前天就回来了。”司铎收了尤多西亚一根肉香肠,塞进嘴裏嚼了才肯开口,“可能是路上耽搁了吧。”
“因为什麽?”尤多西亚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什麽事吗?”
“萨拉丁已撤军了,还能出什麽事?”司铎好像十分厌恶她的揣测,“就算出事,也有跑腿的侍从来传。要是没人传,就是没事。”
“没事,没事的话…”尤多西亚感觉自己的舌头笨拙地说不动话,“那有伤亡吗?有骑士的消息吗?”
司铎啧了一声。“骑士伤亡算什麽事?”他无情地说,“守城哪有不伤亡的?”
尤多西亚忐忑的心没法安寧。她还想再问几句,却被老修士扶着胳膊扯开。“这人没消息,搪塞你呢。”修士拉着她向门外走,“我带你去问別人。”
他们出了修道院,向北边紧挨着的圣墓教堂去。老修士打量四周的人,寻了个着皮甲、身上缝着十字的邋遢佣兵。“您…您是跟国王去卡拉克回来的吗?”尤多西亚从不敢和这样的亡命之徒多讲话,可如今也顾不得了。“您知道那情况怎麽样吗?伤亡厉害吗?”
佣兵瞥了她一眼,伸出脏兮兮的手掌心。尤多西亚立刻塞了枚银幣进去。“城没破,没死很多人。”他懒惰得多说几个字也不肯。
没死很多人,该是死了多少人?尤多西亚对这回答一点数也没有。“要是骑士,是不是都能活下来?”她口无遮拦地问,“死的人大多不是骑士吧?”
佣兵被她的问题惹得凶狠地扯起嘴角。“那可难说。”他向地上唾了一口,好似唾在哪个令人生厌的骑士老爷的脸上一般用力,“投石机又不长眼睛,不光挑着贱民砸。”
老修士将尤多西亚带回医院骑士团总部的修道院时,她已被可怕的臆想惹得心急如焚,什麽话也听不进了。“天暗了,明天再来吧。”他拍着姑娘的肩膀,“过几天总会有消息。”
“我不走了,我留在这做义工。”尤多西亚把香肠包裹扔在一边,只盯着自己的鞋尖看,“有帕斯卡尔的消息之前,我都留在这。”
老修士难堪地团起手指,叫了个修女来。“您要是住在这,就必须照顾病人和孩子。”修女故意尖刻地说话,想叫她知难而退,“粪盆、脓绷带、尸体残肢,什麽脏的臭的都要收拾。”
“我住在这。”尤多西亚瞪圆了眼睛,“您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修女也没了办法,只与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阅读模式无法加载图片章节,请推出阅读模式阅读完整内容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