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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地,二人便瞧见人群在租界的出口聚集起来。一大片装饰了羽毛的意大利便帽挤在一起,熙攘吵闹。
“这是怎麽了?”比安卡在人群中随意找了人问,“怎麽都挤在这?”
“士兵拦住出口,不让我们出去。”被问话的富商有位希腊裔妻子。夫妻俩远远望着人群,似乎已在这等候许久。“他们说租界裏有人与撞船的事有干系,要排查完了才肯放人。”
“上帝啊,该死的希腊佬,那要花多久?”比安卡暗暗骂了一句,“租界可有上万个威尼斯人要查呢!”
“別心急!心急伤身,又于事无补。”舒梅尔安慰她,“你听,士兵催人回去。我们也该回工厂去。万一出什麽事呢?”
“事不是这样想的!”比安卡的眼睛瞪得像牛铃,“今天弄不到下午的石英砂,下午也弄不到明天的石英砂。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工厂还怎麽开?”
“嘿,你犯了疑心病?”舒梅尔努力驱使嘴角保持上扬的弧度,“等士兵查明,明天金角湾怎麽也该通航。怎麽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那要是没通呢?”
“那你就明天再来问士兵!那时他们一定回答你合情合理的理由!”
比安卡被气得笑了。“异想天开。”她不加掩饰的言辞锐利地刺向舒梅尔,“你不争不抢,占着遵纪守法又温良聪慧的高地。可你一边享受別人替你争抢的成果,一边指责他们野蛮无理。你以为尽取两边好处,可终会自食恶果。”
舒梅尔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侮辱弄得面红耳赤。“要是画画的事,我也……”——可他的嘴停了。每个人重要的、不可退让的事物是那样不同,他又有什麽脸面去评价別人?舒梅尔想。
“我是怕你出事。”最终他低下头来,“石英砂和工厂总不如安全重要。”
“现在又是谁犯疑心病了?”比安卡的坏脾气转瞬而逝,又笑起来,“希腊人封锁港口便罢,还能对租界的商人做什麽?”
舒梅尔想,他的头脑认同这个,可他的心却不认同——很快,他认为自己是被前日接连可怕的遭遇搞得杯弓蛇影。“也是。”他伸着手挠圆帽下的头皮,“这可是在君士坦丁堡。”
“既然他们不让我们出租界,我们就去金角湾碰碰运气。”比安卡的脚步很快向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转弯。“撞船的事是在早上,总有商船在那之前就靠了港。它们中只要有一艘运石英砂,我必将它抢到手来。”
“有这样的魄力,您的工厂还怕不能成为全城最好的玻璃工厂吗?”舒梅尔长嘆一声,加急脚步跟上雇主的步伐。
可惜,金角湾的港口堆满了有魄力的聪明人,像比安卡一般想法的资深商贩不在少数。他们貌似每个人都能同时做好几件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人与封锁船只的希腊士兵们说理周旋,有人脚步匆匆寻找自己需要的货物,有人居心叵测地守着秘密似的来回徘徊。威尼斯方言,拉丁语,希腊语的声音七嘴八舌地响,人们的嗓门忽大忽小,像一大锅煮沸的麦粥。舒梅尔紧紧随着比安卡踏实的步伐,生怕在纷乱人流中走失了。他威猛的雇主有双极为敏锐的耳朵,没过一会就从无数叫卖走动的商人间辨认出“石英砂”的字眼,大声呼喊着用力挤过人群。舒梅尔不由得想,比安卡的宽厚体格与嘹亮嗓门此时真是派上了大用场。
他本以为该是有许多玻璃工厂主在抢夺截取別家的货物——然而,令他咂舌地,那艘卡着节点入港的石英砂货船意识到自己的货物珍稀,竟在码头搞起拍卖来——这可是在君士坦丁堡,怎能不按法律规定的价格卖货,码头的士兵竟也置若罔闻!“你有多少!”比安卡挤到那船的船头,极大声地问,声音压过了所有其他买主,“产地是哪的?”
货船的船长是位斯拉夫人。“这是开春沿着第聂伯河运来的,产自诺夫哥罗德的石英砂,质量极好。”他冷着脸,拍面前一个打开的大木桶,裏面盛满白色石头,晶莹又粗糙,“就这一桶,价高者得。当场付款,概不赊账!”
这人的蹩脚口音与粗鲁神情叫舒梅尔想起亚科夫。工厂主们扯着嗓子叫喊,有人报价有人辱骂,让艺术家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对石英砂的品质一窍不通,只瞧见比安卡抓着那白石头仔细端详掂量。
“比敘利亚产的也不差。”比安卡忽然扯过舒梅尔的衣服,冲着他的耳朵大叫,“拿着这个,回店裏取了金幣和账簿,再回来找我!”她狮吼般的声音简直能冲破耳膜,“快去!一刻也別耽搁!”
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被塞进舒梅尔掌心裏。“我马上回来!”他也试着大叫,声音被淹没在人潮中,“我这就去!”
舒梅尔气喘吁吁跑到半路,才想起一连串问题来。金幣和账本都被锁在哪,他要取多少金幣走,哪只钥匙才是正确的钥匙?舒梅尔难堪地想,他可以问那看店的孩子——好像名字是叫雅各布。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他拎着钥匙踏进店裏。“我怎麽知道这些?我就是个看店的。”可那名为雅各布的小子无辜地回答,“您去问问杰拉德。”
“杰拉德?”
“是他管着工匠们。”雅各布又趴回到柜台上,眼睛鬼祟地转,“他就在后面工厂裏。”
舒梅尔一下便明白自己要问的人是谁——昨天那又粗又矮的工匠翻倒了自己的包裹,骂自己是该死的犹太佬,今早又送了几个白眼。他不禁在心裏抱怨:要是比安卡能记得这事,更细致些告诉自己便好了。可他的雇主正在码头与投机商人杀价,争分夺秒,哪能如此面面俱到。
舒梅尔硬着头皮闯进后门,到工厂去。他故意叫手中的钥匙叮当作响。
“老板叫我回来取账簿。”舒梅尔谨慎地说,“杰拉德先生,您知道放在哪吗?”
干着活的几位工人转过脸来瞧他,眼神不甚友好。其中又粗又矮的那位走上前来。“昨天你说话还没这麽好听。”他取了个帕子擦手上的黑灰,不痛不痒感嘆一番,“账簿在箱子裏,放在柜台旁边。您没瞧见?”
“没瞧见。我看过了。”舒梅尔堆起一张难看笑脸,“穆拉诺女士还在码头等我,我就指望您別叫她等得太久。”
杰拉德仰头端详这笑脸。“这可不怪我。老板的账簿和金幣存在一起,我怎麽能叫随便一个人开她的箱子,抢玻璃厂的钱?更別说还是个犹太人。”他手裏拎着根滚烫粗笨的吹管凑近来,“谁知道你用什麽手段弄到的这串钥匙。”
一听见这话,舒梅尔便明白,自己这趟无论如何是找不到箱子,拿不回东西了。“…你要什麽证明?”他懊恼地开口,又心惊肉跳地后退,“我可以再去跑一趟。”
“那还用说?把老板毫发无损地带回来,我才安心。”杰拉德笑了。他的眼神像在审视卑劣的骗子与强盗。“赶紧去,把你病恹恹的驴子也带走。它吐得满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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