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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双素来清明如镜的眼,此刻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比云淮山的晨雾更浓,连邬祉自己也看不清,心裏那团反复灼烧的火,究竟是何种名目。
云海罡风难熄心底牵挂。
风穿过石林,发出呜呜的声响,似谁也说不清的心事,在空荡的峰巅盘旋不去。
邬祉踏上苍梧山巅的石阶时,寒雾立刻漫上他的靴底。
沧溟玄闕的雪比云淮山更冷,落在肩头带着刺肤的凉意。
邬祉走进无烛的大殿,万象归墟镜悬在正中,镜面流转的星河虚影裏,忽然漾开长鸣山的画面。
那是他与艾玙分別的地方。
画面裏,艾玙跪爬着,基本全身都被暗红的血浸透,脸色白得像山巅的雪,正咬着牙想往他那边挪。
当时,邬祉看不见艾玙望着他背影时,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的力道,更没看见那抹被强压下去的、几乎要咳出血的狼狈。
“嗡——”
镜面突然震颤,星河虚影碎成无数光点,转而映出此刻的邬祉。他站在镜前,看着自己眼底翻涌的情绪,仿佛被人狠狠抓住了心口。
后来呢?
后来他醒了,身边不见艾玙。
原来所谓昏迷,不过是清醒地看着自己被丢下的过程。
原来那时的无恙,是谎言。
原来他以为的麻烦,是误解。
原来艾玙转身走向南方,不是要摆脱他,而是拖着伤躯去寻一线生机,却连一句我需要你都不肯说。
万象归墟镜裏,喜怒哀乐如潮起潮落。
邬祉看见自己得知艾玙失踪时的恐慌,看见疯魔修炼时的自虐,看见沉璧提及“他在找你”时的那点卑微的希冀……
这些情绪从未被罡风炼去,反而在心底盘根错节,长成了连无情道都斩不断的牵挂。
“非无情,而是不为情所役……”邬祉低声念着宗门祖训。
镜中的情绪仍在流转,邬祉却第一次看得这样清晰,那些被他强行压制的悸动,那些让他乱了道心的牵挂,根本不是需要驯服的洪水,而是早已刻进骨血的在意。
邬祉曾以为自己修的是无情,此刻才懂,早在长鸣山那句无恙落地时,心湖就已被投下石子,连涟漪都带着那个人的影子。
殿外的寒雾漫进门槛,落在他滚烫的眼尾。
邬祉离开大殿,一步步走向演武场。寒雾在他脚边凝结又散开,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沉甸甸的心跳上。
演武场中央,那柄悬了百代的明心剑静静垂着,剑鞘古朴,往日裏,哪怕是修为最浅的弟子靠近,它也只是微微轻颤,似在默然观照。
可当邬祉的身影踏入场中时,异变陡生。
“嗡——!!!”
明心剑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剑体中奔腾。剑身剧烈震颤,悬绳被绷得笔直,硬生生挣脱了半寸,剑鞘上的纹路亮起刺目的金光,连周围的寒雾都被震得四散飞溅。
那不是寻常的嗡鸣,是近乎咆哮的震颤,是剑体感知到汹涌情绪时,无法抑制的剧烈回应。
邬祉站在原地,离剑还有三丈之遥,他望着那柄疯狂震动的剑,喉结动了动,最终沉默了。
“……”
无需多言了。
连这柄以“明心”为名的古剑,都在替邬祉吶喊。那些被他强行压在干元罡风裏的在意,那些藏在无情道袍下的波澜,那些连万象归墟镜都映不分明的情愫,在这柄剑的震颤裏,无所遁形。
邬祉终于彻底明白。
不是错觉,不是妄念,是情。
是明知会乱了道心,却还是忍不住牵挂的情,是明知该恪守不为情所役,却早已被那声无恙缚住心神的情。
明心剑的震鸣声渐渐低了下去,但仍在微微嗡动,似在确认邬祉此刻的清明。
邬祉抬手按在胸口,那裏的心跳终于与剑鸣同频。
邬祉知道了,他对艾玙的情,不是执,是劫,是他甘之如饴的劫。
邬祉在千山古城住了下来,窗对着城门的方向,他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扒着窗棂望,直到暮色漫过青石板路才悻悻收回目光。
起初邬祉想,若艾玙今日来,他愿放下所有身段,哪怕是当牛做马,只要能换他一句解释,若明日来,他可以不计较那声无恙裏的谎,只当他是怕自己担心,若过了一个月,他便去南方寻他,哪怕翻遍南疆的山山水水,若过了两个月,他……他就先揍他一拳,再听他说理由。
可日子一天天滑过,从冬雪覆了石阶,到春芽钻透冻土,又从夏蝉在枝头唱哑了嗓子,到秋叶铺满长街,整整一年,城门的方向始终没有那抹熟悉的青衫。
邬祉开始控制不住地想,艾玙是不是又出事了?上次那个缠了他两年的疯子,会不会又找来了?艾玙那样乖,眉眼清俊得像画裏走出来的人,性子却犟,被欺负了也不肯说,万一再被哪个疯子盯上……急躁像藤蔓缠上心口,勒得他夜夜难眠。
直到那天,邬祉在市集的拐角撞见了艾玙。他穿着新做的月白长衫,身边跟着个笑语盈盈的红衣公子,二人并肩走着,说不出的融洽。
艾玙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是邬祉从未见过的柔和。
原来他不是没来,只是身边早已不缺人了。
邬祉像个被遗弃在街角的孩子,攥着袖角站在原地,看了整整一年的城门,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幅画面。
邬祉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脚步放得极轻,像个见不得光的妒夫,目光死死黏在艾玙背影上,只要他回头,只要他发现自己,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他都可以原谅,可以当作这一年的等待从不存在。
可艾玙没有,他连一次回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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