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四幕 七重纱之舞(七)  鲜血刻印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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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修士无奈地对视,退到十字架下商量。外面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石头垒的修道院裏愈加寧静昏暗,病人的床榻前逐渐点起了烛火。尤多西亚听见他们对自己窃窃私语。

    她忽然有点后悔。在厨房做香肠已让她觉得是件肮脏劳累的活,平时见到屠户门前挂的猪羊都叫她心颤。她真要为了等帕斯卡尔的消息,就干那端粪盆擦尸体的活吗?出了修道院紧闭的大门,越过牧首池,走上一百多步,她就能回到家中,与娜娅母女俩休息放松。帕斯卡尔值得吗?她回忆着骑士一切优点与缺点扪心自问,自己真那样爱他吗?

    尤多西亚望向大门——门后忽然响起马蹄铁的声音,紧接着被推开了。来者们风尘仆仆,身上穿着黑袍,上面有白色的八角十字。

    少女燥热的身体被逼出了一层冷汗。她立刻奔过去,没忘了拿上自己带来的香肠。她一眼就在骑士堆裏辨认出帕斯卡尔的身影——不是因为思念他心切,而是因为只他一个乘在马背上,面盔掀着,被人牵着,鹤立鸡群地进门来的。

    “帕斯卡尔!”尤多西亚什麽也不顾地喊他的名字,雀跃地跳起来,“我担心你…我真怕你回不来了!”

    可帕斯卡尔一个字也没回应她,也没像从前那般露出尴尬羞涩的笑容,只在马背上垂着头。尤多西亚本扬起的笑脸凝固着沉下去,瞧其他骑士撑着她心心念念的人下马,揽住他的肩背。她想,仿佛锁子甲裏装得是个面粉口袋,不是个活人。

    “他怎麽了?”尤多西亚问。

    “他在卡拉克得病了。”有个骑士随口回了话。

    “什麽病?”

    “不知道。”

    尤多西亚拨开他们,凑近去瞧。她勇敢地攥住帕斯卡尔的手套——那哪怕隔着羊毛內衬与锁子甲也烫得吓人,像圣地夏天晒久了的石板路,一下沁得她的手心发痒。战友们帮帕斯卡尔褪下头盔——他的眼白中满是血丝,额头上满是汗珠,脖领裏满是红疹,还目光呆滞,喃喃念着什麽。

    这还是她记忆中那英俊的骑士吗?尤多西亚吃了一惊,为这惨状胆怯,又为这想法自责。她小心翼翼地凑近帕斯卡尔颤抖的嘴唇,想听清他说些什麽。他会不会不愿这副病容呈现在自己面前,正急切地想回避自己?他会不会见自己这副死缠烂打的模样,恨不得痛骂,让自己滚出修道院才好?

    “要是我战死在那,能上天堂就好了…”可帕斯卡尔怯懦地颤抖着,“主啊,求您別叫我病死…”

    尤多西亚听见了。一切伟岸的形象与温柔的缱绻瞬间在她心中尽数崩塌。她忽然感到无比冷静清明,好似她被唤醒,需与从前梦一般的生活挥手告別了。

    病人无一丝体面可言,全被尤多西亚看在眼裏。医生说,这不知是伤寒还是痢疾,总归是□□失衡,非放血不可。帕斯卡尔先是不肯吃饭,又说胡话,最后成天成夜地腹泻,便盆裏混着鲜红的血,浑身恶臭。可尤多西亚没离开他,只日日想办法为他熬最稀软的粥水,为他换干净裏衣和床单,为他念圣经上的句子。

    她眼睁睁看着那鲜活美貌的人一天天消瘦下去,没过两个星期,就瘦得像具苍白的骷髅。

    “我能上天堂吗?”帕斯卡尔临终前最后一次清醒时曾问她,“我是个软弱无用的人…”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尤多西亚指着圣经的书页给他瞧,“照教皇说的,您杀过异教徒,您的罪孽已清了,能上天堂。”

    骑士被这回答惹得蜷缩着哭起来,脆弱得像个乞儿。尤多西亚轻轻用手绢拭去他的眼泪,擦去他红疹上的汗水。她瞧见帕斯卡尔的肋骨被皮包着,嶙峋得像贫瘠的山脉——帕斯卡尔快死了。尤多西亚忽然觉得,有什麽责任落在自己身上一般沉重。

    “可是君士坦丁堡的牧首不这麽想。”于是她皱起眉头,“我们希腊人说,天堂的路从不是以血污做通途。杀了人就是罪恶,哪怕那人是异教徒也一样,非忏悔不可。而能不能上天堂,还要看上帝的审判。”

    帕斯卡尔死死抓住她的手。“那我究竟要到哪去?我要下地狱吗?”他清亮的绿眼珠已变得浑浊,“你怎麽能这样对我…你爱慕我,却诅咒我吗?”

    “那您觉得我能上天堂吗?”尤多西亚怜悯地瞧他枯槁的模样,“我爱慕一个医院骑士,爱慕献身于主的仆人,不也是大逆不道,邪恶□□,该受审判吗?”

    她深深望进帕斯卡尔的眼底去,想分辨他每一丝或愚蠢或智慧的情绪——帕斯卡尔先是被她露骨的表白击得震撼;紧接着丢盔弃甲般羞涩又气愤,胆怯又畏缩;很快,他沉进无边无尽的迷茫,像梦游的病人一般无助,非等着谁递给他一块浮板才能爬出苦海。尤多西亚想,人人都言将死之人最为豁达。他能醒悟吗?要是他没能醒悟,会怀着对自己的恨意死去吗?这曾经在战场上驰骋杀敌的勇猛虔诚的骑士,现在却不得不依偎着谁才肯平静了。

    她也死死回握住帕斯卡尔的手,承担那责任。

    终于,帕斯卡尔像是想通了什麽,鹰爪似的手指缓缓松开。骑士靠在软枕上,无奈又解脱地闭上眼睛。“我有罪。”他向尤多西亚忏悔,“主啊,原谅我吧。”

    “大家都有罪。”尤多西亚安慰他,“放心吧。”

    没等神父来做告解,帕斯卡尔就已咽了气。

    即使被披了甲放了剑安葬,帕斯卡尔瘦弱的遗体与他生前也大相径庭,辨认不出。可尤多西亚将他临终时可怕的模样牢牢记住,反是曾经印象深刻的英俊笑顏,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病死的骑士没法厚葬,只得如普通修士一般静谧简洁地埋入耶路撒冷的土地下。他的葬礼默默无闻,被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掩盖着被人遗忘,淹没在欢庆的气氛中。

    尤多西亚回到自己的猪肉铺时,瞧见娜娅正整理行装。她被女奴拥进怀裏拍着背安慰。

    “你长大了。”娜娅半跪着,向上望着姑娘坚定的眼神,“我要离开你,去做自己的事了。”

    “是尤比乌斯大人唤你回去吗?”尤多西亚问。

    “不是他,是我自己想这麽做。”娜娅紧紧捏着她的胳膊,“所有该会的你都已会了,该有的你都已有了。你一个人也撑得起一切,我相信你。”

    尤多西亚抿着嘴唇说不出话。

    “我把我的孩子托付给你,好吗?”娜娅问,“她跟着你,会比跟着別人更好。”

    “我一定照顾好她。”尤多西亚倔强地点点头,“我什麽都不怕。”

    她看着面前的女奴露出欣慰又悲伤的笑容,暗藏辛酸,像将去赴死一般。娜娅宽衣解带,露出自己的胸膛。尤多西亚看到,一个鲜红的、伤口般的印记腾在她心脏的位置——像张长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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