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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条条大路(十一)
十一
第二天,舒梅尔再次推开行会的门。“这是什麽味啊!”费尔南多捏起鼻子大叫起来,“您去那家鱼露工厂了?”
“我可再不去那地方了,真不是人干的活。”舒梅尔垂头丧气地感嘆,“今天有新的委托吗?”
“哪能那麽快就有新的?”费尔南多找了片薄荷叶递给他,“昨天您全看了一遍,也没找到合适的?”
“…其实还有两家我没去问。”舒梅尔把薄荷叶塞进嘴裏,感觉自己的精神好了不少。“最近竟老有金主没因为我是犹太人,倒因为我是威尼斯人拒绝我。”
“等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费尔南多百无聊赖地给自己也拿了片薄荷,放在鼻尖上。“人们总对最富有的人抱有敌意,也不是头一次了。他们又不敢真打起来,我们的总督可有一支无敌舰队呢。”
最富有的人?无敌舰队?舒梅尔在心中偷偷感嘆,他是威尼斯人,可这些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想,在总督宫开会的贵族与富商掀起波澜,可却令他这位于细枝末节的小人物叫苦不叠。他还尚是个有手艺又有知识的人,再不济,去鱼露厂做没人愿做的活也能养活自己。想到这裏,他不禁对关门闭户上船返乡的小商人们有了些同情,也不觉得他们是胆小鬼了。
“谢谢你的安慰。”舒梅尔想拍拍费尔南多的肩膀,却被那小子躲开。
“別碰我,该叫我和您一样臭了!”费尔南多缩进柜台裏面去。
“真懒得给你好脸色!”舒梅尔出门去,“我走了!”
他刚刚与费尔南多说了慌——舒梅尔想,他现在并没別的地方去寻委托。二十年过去,曾经他相熟的朋友们,要麽成了高高在上隔着壁垒的达官贵人,要麽和他一般销声匿跡不知所踪。舒梅尔想,怎麽就没个能叫他用不着拘谨,也用不着放下脸面,能堂堂正正凭本事作画挣钱的地方呢?
很快他放弃这种幼稚的幻想,起身朝热那亚租界去。
“大师,您真疯了?”海伦瞧见他,不禁将他拽进屋裏拉上门,“您还敢到热那亚租界来,不怕被人污蔑成匪徒了?我的上帝啊,这是什麽味!”
舒梅尔瞥见,她的雇员冲自己邋遢的模样翻了个白眼。“我是个犹太人,大家光介意这个还来不及呢。”舒梅尔打趣地离她远行一步。
海伦打量起舒梅尔衣服上挂着的稻草叶子。“…您有难处了?”
“实不相瞒。”舒梅尔坦然地点头,“其实,我还有个老奶奶住在加拉塔,生着病…”
“用不着您跟我说这些。”海伦冲雇员使了个眼色,“上楼来,我们聊一聊。”
海伦养了只浑身雪白的鸳鸯眼长毛猫。二人一坐下,它便跑到海伦的大腿上,温顺地蜷作一团。海伦摘掉拇指上的顶针,手指探进柔软的皮毛中抚摸它。可她摸了没几下,猫便从她的膝盖上蹬腿跳下,嗅舒梅尔的衣摆。嗅着嗅着,它的两只爪子快速在那块布料上耙弄起来。
“別这样!”海伦不得不捞着它丢出房间,又关上门。“您別在意,它见了生人就有点兴奋。”
“这有什麽的!”舒梅尔捧着一碗热汤,高高举起的手臂终于能放下来,将碗落到餐桌上。“猫都喜欢鱼汤。”
他碗中的汤放了十足的鱼肉,又配上蒜末、洋葱与小西红柿,用罗勒调味,尝起来竟隐隐有家乡的味道。可见热那亚人与威尼斯人的口味也并无太大差別。海伦坐在他对面,端详着他。舒梅尔很快便就着面包吃完一整碗——他近日节衣缩食,很久没像这样能敞开肚皮吃东西。
“您要借钱吗?”海伦忽然说。
舒梅尔差点让汤呛了喉咙。“我还没到那地步,也用不着和您借。加拉塔满地都是借贷商人。”他没忍住打了个嗝,“…我只是想跟您寻点委托的活做。”
“您找活可不该找我。”海伦叠起腿来,“您干嘛不去找卡纳卡基斯家那少爷去?一个月前他还和我提起您来着。就算他那没活给您做,也能凭空生出活来,好给您报酬。”
舒梅尔的手抖了一下,叫碗差点没从掌心翻出去。“他们来过这?”他惊得从桌边起身,“可和人別说我来找过您!”
“他们哪用来我这破烂地方,都要我们上赶着服侍他们去。”海伦想安抚他,却又不大愿意碰那身恶臭的衣裳,不禁收回手来。“我不会说的,放心吧。不过您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这是为什麽?”
舒梅尔深深呼吸,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尤比手上的红宝石戒指与亚科夫胸口的刻印在他眼前不停地闪烁起来。他摇着头,叫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从脑海中离开。“感谢您的体谅。”舒梅尔严肃地转着眼睛,“我不是危言耸听,这事您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海伦好奇而多疑地瞧他苦恼的样子,试探着从他手裏夺走了碗——可舒梅尔没有改口的意思。她想,这人也许是诚恳地说这话。
“您既不是来借钱的,也不是来找我寻卡纳卡基斯家的人。那我一个开裁缝店的又能帮上什麽忙?”她为舒梅尔又填上一碗鱼汤,“照理说,您是个威尼斯人。您有行会,有免税特权,随便做些什麽生意都能发家致富,可不像我们这般每日担惊受怕,忍受着骚乱过日子。”
“您別取笑我了。”舒梅尔感到一阵奇妙的尴尬,“我是威尼斯人,可我也是个犹太人。我既不是手握几条大船和航线的富商,也不是持有许多大贷和账单的族长。我只是个年纪大了的画师罢了。”
海伦竟笑起来——舒梅尔发觉其中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我初次见您时,可瞧不出来您是这样死脑筋的人。”她抓起酒壶,心情颇好地为自己倒了一杯淡葡萄酒,“您干嘛不画些哗众取宠的东西,炒作起名气做营生呢?要是您二十年前就是个著名画师,应该对这些熟悉得很。”
“唉,说着简单。如若我干的是其他无关紧要的行当,倒也罢了。”舒梅尔的嘴裏又塞满了鱼肉和面包。他鼓着腮帮抱怨,“但人总有自己的追求和坚持。于我便是艺术…而且您一定清楚,哗众取宠也不是个好做的事。”
“您是个合格的画师,却不是个合格的商人。”海伦端着酒杯评价道,“您这样真不像个威尼斯人,也不像个犹太人。”
“…这就是我寻到您这来的理由。”舒梅尔长嘆一声,“好歹我尚知道来求您帮忙。”
“多麽奇妙的悖论。”海伦不禁感嘆,“若一个人真心喜爱一个行当,他便难以容忍其中腌臢之处,眼中不容一丝尘埃。可这样便没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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