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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幕面具之下(四)

    四

    雾气越来越浓,汇成低矮的乌云向山顶围压。雪像阴晴不定的孩童脾气,说来便来了。

    圣诞节还有一周。修道院在这段时间总是很忙碌。矮胖的修女嬷嬷带着他们与他们的马匹驴子,一路指示院內各间房子都是什麽用途——这间修道院不大,只生活着十几名修女。而田地教堂,教室厨房,一应俱全。尤比瞥见与他年纪相仿的几个女孩子偷偷躲在门后张望他们,聊着什麽。

    “姑娘们,你们的廉耻和礼貌呢?”矮胖的嬷嬷大声训斥,嗓音中气十足,“都忘了上帝的教诲吗?”

    女孩子们像受了惊的鸟群一般四散离开。

    “这裏真像个女人国,一个男人都见不到。”尤比小声地问,“外面为什麽见不到这麽多女人?”

    “这裏毕竟是修道院。”舒梅尔回答他,“女人进了这就再出不去,专心祈祷。平时也不让男人进来。”

    “真可怜。”尤比低着头念叨,“她们还那麽小,就再出不去了,像我以前一样。”

    “有什麽可怜的?”亚科夫硬邦邦地开口,“贵族家的女儿才进得来这种地方,有活干,有饭吃,有书读,不至于饿死在路边上。”

    出乎预料地,走在他们前面的嬷嬷有双敏锐的好耳朵。“贵族家的女儿早被接走,去了更安全的地方。”她回过头来,和蔼地笑着,看来竟并不为亚科夫愤嫉的态度不满,“留在这的姐妹们都已经经受了考验,做最虔诚忠诚的主的仆人。”

    亚科夫不再说了,只自顾自走着,皮带与剑叮当响。他们穿过修道院的田地,瞧见养羊的棚子。几位修女正挽着袖子干活——她们将醋滴进奶中,使它凝结成块,再包进纱布裏挤压出乳清,制成致密的酸奶奶酪——“这间修道院正是靠羊奶奶酪在支撑。”嬷嬷瞧尤比盯着那琢磨,便讲与他听,“我们做的奶酪比周围城镇匠人的品质更好。”

    “那鞑靼人为什麽不要奶酪,非要羊呢?”尤比问,“他们一定做不出比你们更好的奶酪。”

    “因为奶从羊身上出。有了羊,想要多少奶与奶酪就有多少。”亚科夫抢白道。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隐约发着怒,“你这麽大了,不该这样的问题还想不明白。”

    “可又没人教过我,告诉过我这些!”尤比倔强地抬起脸。这动作叫他的鼻子又难受地堵塞,不得不用手帕抹一下,“我不问,怎麽能知道呢?”

    “您是位善良的大人,所以才不懂这些。”修女嬷嬷慈爱地瞧他们,“你们从哪来,要到哪去?”

    亚科夫闷闷不乐地充耳不闻,一声不吭。“我们从布拉索夫来,要到君士坦丁堡去。”舒梅尔接过话,急迫地探头询问,“路途安全吗?附近有许多鞑靼人吗?”

    “如您所见的,他们的营帐就架在山口,卡着河谷道路,谁也不许过去。”修女嬷嬷平静地嘆气,“我想,今年冬天,整片河谷都不得安寧了。”

    三人面面相觑。亚科夫敏锐地察觉到话中有话。“只今年冬天?”

    “最近有些流言出来。”嬷嬷娓娓道来,“我们有位姐妹刚去了布拉索夫的集市。回来时她说,城主大人正在招兵买马。等到圣诞节的弥撒结束,就要从新盖的大教堂出兵,向南攻打鞑靼人的部队去。”

    亚科夫、尤比和舒梅尔听了这话,不约而同皱起眉沉默下去。亚科夫感到尤比一把扯住了他的披风。

    “这消息也被鞑靼人知道了。”修女嬷嬷接着说下去,话语的內容叫三人心惊胆战,“领主放出消息,说鞑靼人绑架了他的小儿子,向他索要赎金,后来又杀害了那孩子。但这事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汗兴许是从卖马的商人嘴裏听说这回事。就这两日,他们带着人马守在山口,集了许多骑兵…”

    “怎麽会这样?”尤比的声音中充满焦急与遗憾,却不敢再讲更多。

    “幸而有这位会突厥语的大人在。”吉安妲嬷嬷笑着说,“修道院是践行贫苦与修行的地方,我想,鞑靼人也许不愿费大功夫来山裏寻我们的麻烦。只能愿上帝祝福我们,不叫战争践踏他的花园……”

    “你认识他们的可汗吗?”亚科夫打断她的话,“这支部落叫什麽名字?”

    “…主啊,我听不懂蛮族的语言,我不认得。您为什麽问这个?”嬷嬷露出一副奇怪神情,“不过与我约定的可汗是个彪悍女人。”

    “女人?”舒梅尔惊讶地张开嘴,“鞑靼人肯叫女人做他们的首领吗?”

    亚科夫不作声地嘆气。话语间,他们已步行至一幢低矮的木质小屋旁。小屋与其他房屋被栅栏隔开,不与修女们的生活范围接壤。“我们的客房简陋,愿您不嫌弃。旁边就是马厩。”修女嬷嬷打开门,介绍室內简朴洁净的陈设,“你们可以叫我吉安妲。我是这裏的院长,有什麽需要找我就好。”

    “感谢您,吉安妲嬷嬷。”道谢的是舒梅尔,他抬起手擦额头上满满的冷汗,“医院骑士团的人没住在客房吗?”

    “他们中有许多麻风病人,我们腾出了教堂安置他们。”吉安妲嬷嬷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愿耶稣显灵,正如救治拉撒路那般。若你们得空,祈祷过后也可以来帮忙。”

    “我们一定记得这事。”舒梅尔也违心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这看起来真诡异,亚科夫想。但他和尤比同样不得不抬起手,做出一副虔诚的样子。

    然而,吉安妲嬷嬷依旧站在那不肯离开。矮胖的女人矗立在栅栏门前,低着头沉思,犹豫着抬起脸。她的眼睛在质朴的圆脸上坚毅有神地明亮起来,望向亚科夫头盔上的十字。“大人,我有一个请求,想必您早猜到了。”她小声说,声音却并不含糊,“鞑靼人已经袭扰这座修道院多年。平日我们尚能给些牲口粮食应付。而如若真的开战,要是他们杀上头来,闯进修道院……”她的话语悄悄哽咽,“我希望您与您的同伴能留在这,至少到圣诞节的弥撒结束,好吗?权当守护天主的威怒……”

    三双眼睛盯着亚科夫的铁皮面罩瞧,叫他感到一阵烦躁的不适。“留在这吧,亚科夫。”尤比低下头嘀咕,仿佛已经有可怕罪责落在他身上,“就算离开,我们也没处走……”

    “我们会考虑的。”亚科夫打断他,将话硬邦邦掷出来,“不过,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他们趁在夜幕降临前去井裏打了水,取了柴,叫冰冷的客房暖和起来,好做些洗刷工作。亚科夫关好了门,又遮住窗子,才将布着血污的罩袍与锁子甲一股脑褪下来,用热水和皂角泡在借来的木头盆子裏。血渍和尘土混在一起,叫水散发出腥臭的味道—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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