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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幕七重纱之舞(四)
四
出城后,亚科夫在卢德城外的山上找到了安索佩娅的坟墓。她的墓碑与棺材在土地中扎得不深,尚等着修道院建成后迁到纳布卢斯去,可还是比许多战士的坟墓高贵华美得多。血奴躲在一旁,瞧来往的人在坟前献花点灯,直到夜裏。最后,守在墓前的人只剩下了他,与尚在跪坐忏悔的叶萨乌。
血奴点起火把到老人面前,按住他,掀开他破烂的长袍——一个他最不愿接受的可怕结果呈现在他面前:叶萨乌多毛的胸口上仍留有一个刻印,鲜红而血淋地、像伤口般刺伤他的眼睛。
“你被安比奇亚变成她的血奴了。”亚科夫推开那副干瘪的身体,向后逃了两步,“…你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机会。”
叶萨乌动着浑浊的眼球望了他一眼,像在辨认他的相貌,也像在怜悯他的觉悟。
“既然他们能随意解除刻印,随意用自己的刻印覆盖別的,”亚科夫揪住他的衣襟,“既然如此,那些‘神之语言’的鬼话便毫无意义,血奴们永不会再有反抗的可能。这世上真成了他们的狂欢地,所有人真做了蝼蚁,永无出头之日,要做战争的填料,做无意义的祭品,永生不得自由了!”
他的话听上去像愤怒的发泄,也像绝望的呼嚎。可叶萨乌却不为所动。年迈的骑士只静静坐在墓边,眼裏闪着一种亚科夫尚不能理解的呆滞。
“你说得对。”他竟然对着墓碑点头,“到今日,我才知道‘自由者’的可贵之处。你比我们所有人更清醒,也更孤独。”
亚科夫没想到他会这般回应。一阵难以言喻的后怕叫他满背发毛。
“…你怎麽不像从前那样反驳我?”他抓着叶萨乌的袍子拎起来,“一个刻印,一点疼痛,就能叫你的灵魂下跪,叫你的信念扭曲?安比奇亚给了你什麽命令?”
叶萨乌的眼眶中忽然盈满泪水。他脆弱地痛哭出来,张着嘴,牙齿颤抖着咯咯作响。亚科夫看见老人枯树枝似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前衣襟,正按在心脏的位置。
“你哭什麽?”亚科夫拔出剑来,“软弱的家伙!”
叶萨乌盯着他的剑刃,满是泪光的眼神中忽然流淌出视死如归的欢欣来。一个涕泪横流的老人被他提着衣服抓在手裏以死相逼,这一切不知怎的叫亚科夫觉得似曾相识。他忽然想起十余年前,第一次遇到吸血鬼,在卡蜜拉的头颅边审问那老神父的时候。他早不记得那老头的名字了,可还记得满大厅的玻璃碎片闪闪发光,像沙子一般细碎——现在,他们正踩在真正的白色沙漠中,嘴裏能尝到尘土苦涩的味道。
亚科夫松开他的长袍,冷漠地饶了他。
“…你今后怎麽办?”逃亡者坐到地上,“你要被刻印束缚一辈子了?”
“我不知道。”老骑士垂着头喃喃道,“也许…我去寻我的主罢。”
亚科夫莫名感到一阵痛快,仿佛叶萨乌凄惨的模样证明了自己残忍的明智似的。可他又绝望地想,他们二人好似已坐在世界的尽头边,永恒的黑夜中,成了被遗忘的垃圾。
“起来,我带你去找你的主!”亚科夫牵过墓碑旁的马,“安比奇亚能办到的,你的主也能办到!你这被遗弃的、被易手的奴隶,既然有机会重见天日,也总能挑选自己的主人!”
叶萨乌依旧跪在沙地上,瘦弱的双腿软绵绵抬不起来。亚科夫不甘地抓着老人起身,抬着这副枯草垛似的身体到鞍上去。没等他将自己的脚放在马镫上,叶萨乌便缓缓回头,瞧他的模样。
“可你现在是个自由人了。你的主人予了你自由,不是吗?”
亚科夫握着马鞍上的把手愣在那。他的动作迟疑了。
老人用指尖掀起他的头巾,指他埋藏其中的沉重镣铐。“你不该去。”他苍老地呢喃,“你该去找个铁匠劈开这东西,从这逃走,到西方的海上、北方的森林裏去,再也不回来。没人会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去了哪。你也不需要再对秘密刨根问底,将自己搅进这些事裏。
“你不是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不再受刻印束缚了吗?”
从叶萨乌的话中,亚科夫竟品味出一丝苦涩又诚恳的羡慕。他的刻印恍惚发痒。
“这不是真的自由。”血奴闷闷地回答,翻身上马,“我远没自由。”
如圣殿骑士团团徽上画的那般,二人拥挤地乘一匹马东行,在天亮前到了耶路撒冷。他们看着圣城在黎明中苏醒,在□□的礼拜声中向远寺上的黄金十字架处行走。路过大卫塔时,亚科夫下了马,掩紧头巾,将耳边的结打得很死——他看见有更多的骑士与士兵被集结起来,嘴裏喊着“上帝所愿”的话语,正打算投奔新的战场。
“要去哪找到你的主人?”亚科夫不耐烦地发问,“他难道就藏在耶路撒冷?”
“神明无处不在,只能祈求他来寻找我。”叶萨乌在鞍上佝偻着,“先带我到集市去。”
亚科夫遵他的话,携马钻进纷乱繁杂的街区——数年来,他本以为自己对这已经足够熟悉了。他知道城中说法语、德语、希腊语的贵族们都住在哪个街区,也知道城外说阿拉伯语、亚美尼亚语、希伯来语的商贩们该到哪找。他紧盯着叶萨乌一举一动,竖着耳朵听他讲话,想知道伊纳尔特有多少隐秘的血奴就在他眼皮底下生活。
“现在到橄榄山上去吧。”可老人只乘在马鞍上使唤他,“在那过夜,也许能等到主来。”
“我以为你会找个线人。”亚科夫对他的命令鄙夷地不情愿,“就像真正的刺客一样。”
“你要和我一同去?”叶萨乌忽然问,“你不怕吗?”
“怕什麽?”
叶萨乌一抬手,亚科夫就明白他在问什麽——叶萨乌的手指正点到心脏的位置。“我和你是不是一同去,有什麽区別?我在郊外的橄榄山上,在耶路撒冷的城区中,哪个能在夜裏避开他们的眼睛?”亚科夫哼笑一声,“你们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自由的真谛,够格加入你们。你已忘了?”
他不知道这句话中的哪个字眼戳痛了叶萨乌。马背上衰老的血奴忽然面如土色,瑟瑟发抖。“你说的对,主不会再愿接受我了!”叶萨乌大叫道,眼眶中又涌出泪来,“我不去了,我不如就像你一样躲起来!”
这几近癫狂的模样害亚科夫在人流中窘迫地停下脚步。“你究竟为什麽这麽想?”他呵斥道,“你本就是他的血奴,心归属他的,手脚遵他的信念。他哪有不重新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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