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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雪未有期

    “你对我的腰……有什麽执念?”艾玙咬着牙,声音裏带着疼出来的颤,却还是挤出点嘲弄,“杀不了我,就跟块皮肉过不去?”

    归尘剑还插在牵无赦胸口,那道身影的脸还在变幻,悲伤的“为什麽”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艾玙看着牵九幽想通了,这人哪是恨他的腰,是恨他身上每一处还在流血的地方,恨他这副被牵无赦护下来的、死不了的躯壳。

    腰侧的伤最痛,最显眼,最能让他失态。

    “呵。”艾玙低笑一声,抬手拔出归尘剑,血珠顺着剑刃滚落,“有本事冲心口来,跟块腰肉较劲儿,算什麽东西。”

    他话音刚落,牵九幽的仿剑已再次刺来,目标依旧是他的腰。

    “艾玙,”牵九幽的声音冷得人心裏一缩,“被刺穿心脏,是什麽感觉?”他笑了,眼底是扭曲的快意,“你比我清楚,毕竟,你亲手杀了他两次。”

    艾玙扫过牵无赦那张淌着血的脸,“为什麽”三个字还在舌尖打转,带着令人窒息的悲伤,可他只是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冷硬。

    “死了。”他对自己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血液滴落的声响吞没,“牵无赦死在了两年前,两年前的扬州城。”

    他逼着自己回想最后看见的那道身影,那才是真的,眼前这个会哭会问“为什麽”的,不过是牵九幽用怨气捏出来的幻影,是戳他痛处的刀子。

    “假的。”他又说,仿佛是在嚼一块碎玻璃,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都是假的。”

    腰侧的伤口还在淌血,可这点痛突然比不上心口那阵尖锐的麻。

    他知道自己在自虐,一遍遍撕开旧疤提醒自己真相,可只有这样,才能压下那瞬间的动摇。

    牵无赦已经死了,他不能再被一个幻影困住。

    艾玙猛地抬眼,归尘剑的红纹在他掌心暴起,直指那道还在呢喃的身影:“滚。”

    师父说过:

    “昔者流光,触之无形,挽之不及。

    若胶着于既往之失,如抱石沉渊,徒增其溺。

    若茫昧于将来之途,如夜行无烛,必迷其向。

    逝往非虚,将来非幻,唯在当下一念,辨其踪而择其路耳。”

    “无赦已经死了,不是我杀的,是偏见,是世人对鬼怪根深蒂固的偏见。”

    牵九幽难得颔首,眼底却漫着冷意:“偏见这东西,早就在人心底生了根。人人都觉得你是鬼,你便只能是鬼。要挖掉这根,就得连他们那颗染了墨的心一起剜出来。”

    话音刚落,他脸上忽然掠过一丝落寞,轻得像雪落:“艾玙,若时光能倒回,你还会赴两年前的约吗?我……会不会不跑?”

    艾玙感觉牵九幽真的疯了,理智地疯了。

    “牵九幽,我不知道。”艾玙如实地答。

    曾经的三个少年,死的早已化作尘泥,疯的困在执念裏,活着的,也不过是在人间苦苦捱着,未见得比死好半分。

    昔日救死扶伤的誓言,护佑苍生的意气,都像指间沙,早就漏得干干净净。

    艾玙腰侧的伤口似是被寒风灌了进去,又冷又空。

    “偏见埋在心裏,就成了杀人的刀。”他低声道,视线掠过那个还在重复“为什麽”的幻影,“可你把刀捅向我,算什麽?”

    牵九幽的落寞没挂多久,又被一层戾气盖了过去:“我不捅你,难道等着他们来剐你?你以为两年前的约,真的只是约?那时哥哥想把你藏起来,藏到连偏见都找不到的地方,可惜,他死了,我成了笑话。”

    “我们都成了笑话。”艾玙纠正他,归尘剑在掌心转了半圈,红纹映着他眼底的疲惫,“曾经说要护着百姓,结果呢?你困在仇恨裏,我被当成恶鬼,他……”

    他没再说下去。

    牵无赦的幻影似乎听到了什麽,停止了呢喃,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张脸在怨气裏忽明忽暗,像要碎掉的瓷。

    “时间重来?”艾玙扯了扯嘴角,笑意比哭还难看,“重来多少次,该有的偏见还是有,该走的路大概也还是会走。”

    毕竟那时的牵无赦,总想着护所有人周全。

    那时的牵九幽,还会偷偷塞给他疗伤的药。

    那时的他,还以为只要藏好半人半鬼的身子,就能安稳活下去。

    雪线突然震颤了一下,牢笼外传来邬祉的吼声,模糊不清,却带着急。

    艾玙转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盯着牵九幽:“別扯这些了。要打就打,打完了,该还的债,我认。”

    牵九幽久久无言。

    艾玙望着牵九幽眼底那点未散的落寞,又瞥了眼逐渐透明的牵无赦幻影,觉得力气都被抽干了。

    恨谁呢?

    恨牵九幽吗?他不过是被偏见和失去逼疯的可怜人,手裏攥着的只有仇恨这根浮木。

    恨那些持偏见的人吗?他们眼裏的鬼怪本就是该被铲除的异类,根深蒂固的念头,早已分不清是恶意还是本能。

    甚至恨自己这半人半鬼的身子吗?可这身子裏,藏着牵无赦用命换来的生机,藏着那些笨拙却真切的守护。

    雪线雨丝的牢笼渐渐松动,外面传来邬祉带着哭腔的呼喊。

    艾玙抬手抹了把脸,血和泪混在一起,凉得刺骨。

    到头来,竟是对谁都生不了恨。

    仅剩一片空茫,仿若被大雪覆盖的荒原,连风都懒得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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