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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秒外的记忆(十一)
卫婉谨记着医生的建议——“患者很依赖您,需要您多陪伴”。恰巧她手头一个重要的项目刚刚结束,有了一段难得的空闲期,她便干脆推掉了一些不必要的应酬,尽量留在家裏陪着周雯静。
对于卫婉突然增多的陪伴时间,周雯静将其理解为:这是她乖乖接受治疗的奖励。
就像小时候,如果她打跑了欺负人的坏孩子,或者默默干完了所有的重活,偶尔也能得到父亲一个不算温和的眼神,或者一口省下的劣质白酒。在她的人生经验裏,顺从和付出,是换取一点点温情和生存空间的唯一方式。
现在,她顺从地去看医生,配合治疗,于是奖励就来了——卫婉会在阳光好的下午陪她一起给荼蘼花浇水,会在她看电视的时候坐在旁边的沙发处理邮件,甚至会偶尔问她晚上想吃什麽。
周雯静一边不可抑制地贪恋着这种温暖寧静的陪伴,仿佛久旱的田地终于迎来了甘霖,每一个毛孔都渴望着这份滋润;另一边,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恐惧却又如影随形。
她恐惧这种感觉。
因为拥有过温暖,才知道失去时会有多寒冷。她害怕这只是镜花水月,是治疗期间的特殊福利,一旦医生宣布她好转,或者她哪天表现得不够乖,这一切就会立刻消失,打回原形,甚至变本加厉——就像曾经那些偶尔施舍给她一点好脸色,转头就能为了一点小事对她拳打脚踢的村民一样。
她变得愈发小心翼翼。卫婉陪她时,她心裏欢喜得像是要炸开,表面上却只敢露出浅浅的、克制的微笑;卫婉偶尔因为电话或信息需要暂时专注自己的事时,她会立刻屏息凝神,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打扰到她,成为麻烦。
她像看守绝世珍宝一样,看守着这段看似平和的日子。每一次卫婉对她露出笑容,每一次短暂的肢体接触,都会让她心跳加速,然后迅速将这短暂的甜蜜归档为奖励,同时內心警铃大作,提醒自己必须更加合格,才能持续获得。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她在享受陪伴的同时,精神也时刻处于一种隐秘的紧绷状态。她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带有卫婉气息的空气,却又像站在薄冰上,时刻担心着脚下的冰面会突然碎裂。
而这一切细微的挣扎,都被她很好地掩藏在了那副越来越平静、乖巧的表象之下。卫婉只看到她似乎比之前放松了些,更愿意靠近自己了,却读不懂她眼神深处那交织着渴望与惊惧的复杂光芒。
在那种长期自我压抑、时刻警惕的精神状态下,周雯静的身体终于发出了抗议。发烧来得猝不及防,傍晚时分她还只是有点蔫,夜裏就烧得滚烫,整个人迷迷糊糊地蜷缩在床上。
这突如其来的病势,让当事者和卫婉都有些措手不及。
周雯静对自己生病这件事感到陌生而惶惑。在她前十九年的人生裏,好像从来没真正病过。或许生过,但都被她凭借一股狠劲硬扛过去了,或者在她记忆裏,挨打受伤的痛苦远大于感冒发烧这种“小毛病”。像现在这样,浑身无力、头脑昏沉、意识模糊地躺在柔软床铺上的体验,还是第一次。
卫婉看着床上脸颊烧得通红、眉头紧蹙、连呼吸都带着灼热气息的周雯静,心裏涌上一股无奈的烦躁。她不喜欢这种失控感,但又能有什麽办法?总不能把病人从床上揪起来。
她嘆了口气,认命地承担起照顾的责任。她坐到床上,将软绵绵的周雯静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裏,然后伸出手,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捏着周雯静的后颈。那裏是很多动物放松时被抚摸的地方,对人似乎也有效果。
果然,周雯静在半睡半醒间感觉到那恰到好处的按压,喉咙裏发出几声模糊而舒适的哼唧,像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小动物,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些许,更深地往卫婉怀裏埋了埋。
卫婉听着那带着鼻音的、依赖的哼唧声,再看看她这副全然信赖的模样,心裏那点烦躁奇异地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取代。真的越来越像只生病的小狗了。
周雯静抗拒去医院,卫婉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虽高但还没到必须去急诊的地步,估计是身体长期透支后的集中爆发。她便也由着她,自己动手照顾。
用温水浸湿的毛巾一遍遍擦拭她的额头、脖颈和手心脚心;按时喂她吃下退烧药;在她哼唧着似乎不舒服时,就像刚才那样,轻轻帮她按摩放松。
每一次轻柔的触碰,每一次耐心的安抚,都会让昏沉中的周雯静发出类似的、带着点委屈又像是撒娇的哼唧声,算是给卫婉的回应。
卫婉看着怀裏的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因为发烧而更加通红的鼻子,还坏心地晃了晃,低声嗔怪道:“给你能的,生病了倒会哼唧了。”
语气裏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掺杂着无奈和纵容的宠溺。
周雯静在迷糊中感觉到鼻子被捏住,不适地皱了皱脸,却并没有躲开,反而更紧地抓住了卫婉的衣角,仿佛这是她在混沌意识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迷迷糊糊地想,生病好像也挺好的,卫婉会照顾她,会一直陪着她。还会给她捏后颈,真的很舒服。
这种病痛让周雯静安心,让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可以心安理得接受卫婉的好的理由。这让她暂时放弃了那种你听话我就给你奖励的平衡。
窗外的夜色深沉,房间裏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小空间裏,生病带来的脆弱奇异地暂时消解了两人之间那些扭曲的控制与不安,只剩下一种近乎原始的依赖与照拂。
是夜,卫婉原本只是靠在床头小憩,半夜却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和含糊的呓语惊醒。她立刻睁开眼,借着床头灯昏暗的光线看向身边的周雯静。
周雯静显然是被噩梦魇住了,眉头死死拧着,眼泪不断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她嘴唇翕动,反复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带你走……对不起……”
卫婉听不懂她在向谁道歉,要带谁走,但周雯静那沉浸在巨大悲伤和自责中的痛苦模样,让她的心也跟着揪紧了。她连忙俯身,将浑身滚烫且微微颤抖的周雯静连人带被子一起揽进怀裏,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婴儿一样低语:“没事了,没事了,只是做梦,我在这裏……”
然而,周雯静似乎深陷梦魇无法自拔,哭泣和道歉声并未停止,反而有加剧的趋势。卫婉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裏着急,忽然想起小时候听家裏老保姆说过的一种“叫魂”的土法子,说是人丢了魂或者被梦魇住,可以这样喊回来。
她也顾不得科不科学了,低下头,凑近周雯静的耳边,模仿着记忆裏模糊的调子,一边轻轻往她额角吹着气,一边用极轻的声音念道: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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