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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归乡者(20)
李福海的母亲在给李福海办完白事后再度被送进医院,年纪太大,疾病缠身,又经歷了丧子之痛,似乎没多少日子了。
岳迁来到镇医院,李福海的大哥大嫂正在轮班照顾李母。大哥嘆着气说,老太太这两天人都不怎麽认了,说话颠三倒四,问了也白问。
岳迁看了看半睁着眼的李母,“没事,我和老太太聊一会儿。”
“老太太,今天感觉怎麽样?”岳迁坐在病床边。
李母浑浊的双眼缓缓转过来,嘴张了张,发出听不清的音节。
“老太太,我去参加过你们家的白事,你还记得我吗?”岳迁从兜裏拿出糖,“我吃了好多这个。”
李母看着糖,“福海爱吃。”
“所以你才准备那麽多吗?”岳迁说:“福海是你最疼的孩子吗?”
李母拿过糖,枯萎的手颤抖着将它拨开,“福海啊,福海……”
“福海是怎麽走的?”岳迁问。
李母充耳不闻,只念着李福海的名字。
李家人说她脑子不清新,可她明明非常清楚李福海已经先于她离世的事实,可她的悲伤中似乎带着一丝不寻常的东西,类似恐惧?不安?岳迁暂时看不明白。
“老太太,跟我聊聊福海吧。”岳迁继续说:“他那个別针厂经营得好,带着你们一家子都富了起来,但我有点想不通,当年他为什麽不肯就近在咱嘉枝镇办厂,非要跑到长字县那麽远的地方去?那裏没亲没故的……”
岳迁还没说完,就看见李母剥糖纸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略有变化。岳迁盯着她的眼睛,那裏蒙着厚重的白膜,所有本该鲜明的情绪都像是被遮住了,只有极其细微的惊讶流露了出来。
岳迁抓到了。他早前的怀疑不是空xue来风,李福海不在家乡办厂确实有原因。
“这裏,不方便办厂吗?”岳迁放慢语速。
李母摇头,将糖放在一边。她知道些什麽,可她不愿意说。
岳迁皱了皱眉,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不可能逼问,但很快她就将带着秘密走进坟墓。岳迁迟疑了会儿,换了个话题,“老太太,你有多少孙子啊?”
这回李母眼中添了些许神采,“五个,两个孙女,三个孙子。”
“那真是儿孙满堂,我爷就我一个。”岳迁笑道:“福海没生吗?”
李母的反应很奇怪,她松弛的身体先是顿时绷起来,脸上垮着的皮肤不受控制地抽搐,仿佛这是个极其可怕的问题。但李福海和李倩子无子,这已经是李家上下早已接受的事。
“福海没生吗?”岳迁靠近一些,“为什麽不生呢?福海和他媳妇是因为没有小孩才离婚的吗?”
忽然,李母眼中渗出了泪水,“福海,福海想啊,做梦都想。”
李母这眼泪和她刚才的反应一样奇怪,岳迁都有些拿不准了,眼前忽然浮现出刘珍虹为了生孩子的疯癫模样,李福海也会吗?李福海似乎对后代并无执念,但李母为什麽说他做梦都想?
“那福海和他媳妇看过医生吗?”岳迁此时有些乱,只能问出多少算多少,“是他的问题,还是他媳妇的问题啊?”
李母仿佛听不懂,自顾自地说:“福海走火入魔了呀,福海可怜,他媳妇不要他。”
岳迁上一个问题纯属是希望李母说更多,李福海和李倩子谁不能生,其实根本不需要问,一定是李福海。“不会吧,福海那麽聪明的人,怎麽会走火入魔,那他还怎麽做生意啊?”
李母忽然开始念经,更像是走火入魔了。岳迁等了会儿,搬出刘珍虹,“老太太,我跟你说个我认识的婶儿吧,她的情况跟福海差不多,也是没有孩子,她天天炖鲫鱼汤呢,还不能有作料,就这麽吃。福海呢,看的是什麽偏方?”
李母的念经声戛然而止,眼珠又朝岳迁转了过来,“鲫鱼,汤?”
“啊,鲫鱼汤,腥得哟,我闻一下都吐了。”岳迁说:“福海让他媳妇也喝过啊?”
李母没有回答,但她的反应已经给出答案,隔着时空,她仿佛再次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但让岳迁不解的是,她的恐惧有些过余,其中还夹杂着懊悔?
是懊悔折腾过媳妇?还是有更深的隐情?
“老太太,你刚才念的是什麽经啊?”岳迁说:“教教我,我回去让我爷也念念。”
李母定定地看着岳迁,“你爷,做过什麽?”
岳迁说:“你是指?”
李母不语。
岳迁反应很快,“是做了什麽,才能念经?”
李母又念了起来,岳迁听不懂,但询问的全过程都有录音,他打算之后问问懂行的。
李母的视线已经转开,但岳迁思考片刻,忽然意识到李母刚才那句“做了什麽”的含义。经不是没事念着玩,是做了什麽才会念。这个做,在这裏是不是能理解为做了错事?甚至是……犯了罪?
岳迁的职业让他轻易想到这个层面,又不得不冷静下来,考虑是否有別的含义。
“是犯了错才需要念经吗?”岳迁试探着问。
李母的声音停下,整个人犹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岳迁再问:“犯错的是谁?”
“菩萨已经原谅福海了!”李母喑哑地说,但只说出这一句,就紧抓着被子,不看岳迁。
“你向菩萨念经,求她原谅福海吗?”
李母摇头。
“福海犯了什麽错?”
“福海都走了,就算犯了错,也早就一笔勾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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