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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翊川猛地一怔。唱片,那张唱片......
那张他送给他的唱片被他亲手扔了。
“季叔,”他一把抓住季叔的胳膊,“那张唱片,那天我扔掉的那张,在哪裏?”
老季一愣,回忆了几秒:“你是说,你娶惑少......做妾的那天?”
薄翊川僵住了。那晚的景象纤毫毕现的复现眼前,如同凌迟削剐着神经,此刻回想起来,薄知惑那时神态语气,一点也不像演戏作伪,他不敢再细细回想,点了点头:“对,是那天。”
“你当时不是说要扔到外面去?外边的垃圾桶两天有垃圾车过来清一回,现在......恐怕已经送到附近垃圾场了。”
暴雨裏的垃圾场像散发着冲天恶臭的烂泥沼泽,薄翊川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其间跋涉着,半个身子都陷在裏面,然而在成千上万个垃圾袋中想要找到一张不知道有没有被碾压成碎片的唱片无异于大海捞针,直至天色尽黑又夜尽天明,他与带来的几十人依然一无所获。
“大少,这裏所有的垃圾袋都拆开检查过来了......找不到那张唱片,怕是......怕是已经送去排污厂了,排进海裏了。”
薄翊川不甘心地趴在垃圾堆裏,红了眼的濒死野兽般在滑腻腻的塑料袋、腐烂的食物与废弃的生活用品裏挖刨,双手鲜血淋漓,痛觉已然麻痹,满身污秽,然而即便如此也是徒劳。
“哥,那是绝版的,丢掉了就再也没有了。”
耳边徘徊着那时薄知惑的哀求,他茫然地伏在那裏,望向不远处无边无际的黑暗大海。
绝版的不仅是那张唱片,也是送他唱片的人,这世上不会有第二张薄知惑送给他的唱片,也不会有第二个薄知惑。
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下了直升机,薄翊川游魂一般走进蓝园大门。
蓝园裏本就阴气重,没什麽烟火气,现下一大家子人散得七七八八,原本在东苑的仆人都被他带去了吉隆坡的翡翠轩伺候薄知惑,现在屋子裏一个人也没有,一片黑暗死寂,像座死气沉沉的古墓。
其实他打小就觉得蓝园像座古墓,阿妈和翊泽走了以后就更像了,在丧母丧弟后的那半年时间裏,他都觉得自己就像被埋在这座墓裏的活死人,还未长大,身心就都已经腐朽衰败,最终会变成薄氏祠堂裏那一块块牌位,埋葬在这座充斥着无止无休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腐朽而黑暗的,像座怪兽一样的巨大宅院裏。
只是当薄知惑到来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就像一只完全不可控制、活蹦乱跳的发光生物,照亮了这座宅子的每个角落……也照亮了他的心。
不过在当时,他不愿承认而已。一直到眺望台薄知惑与他合影的那一刻,他都没有诚实地正视过自己的內心。
而现在……
薄翊川不想面对此刻已经太晚了的现实,胸口如同整颗心被剜走的剧痛令他难以承受,无所适从,像个毒瘾已深入骨髓的瘾君子被突然强行夺走了赖以生存的鸦片,他失魂落魄地走到薄知惑以前居住的那个房间前,双手颤抖着,打开了门上当年他亲手落下的那把铜锁。
门上悬挂的风铃发出叮铃一声,浓重的潮气裹挟尘封的旧日记忆扑面而来。
他站在当年第一次带薄知惑来这个房间时自己所站的那个位置,看着彼时带着满心愤怒的自己,一脚将薄知惑踹得跪在了那个摆着阿妈与翊泽牌位的柜子前。
“你以为,我带你到这裏是为了什麽?”
“昨夜,你有梦见我阿妈和阿弟吗?”
他恍惚听见十四岁自己的声音,像只磨牙吮血、凶神恶煞的雏狼,当时看见的场景与他的心境也一同纤毫毕现。
跪在他阿妈和阿弟牌位前的孩童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精致稚嫩的瓜子小脸,除了那双靛蓝的眼珠以外,那天生风流的狐貍形状的眼尾、小巧的鼻梁与薄唇、尖尖的下巴,简直与那个在他阿妈阿弟溺海身亡的夜晚勾引了他阿爸的戏子生得如出一辙。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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