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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91-请终仇
“你为何要救我?”
沉静的询问裏明黎不得不再度想起多年前那个无月的夏夜,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大名鼎鼎的凌虚少主的脸。明黎原以为自己会恨之入骨的,可树影褪去,暗处的人抬起脸来,恍惚间竟如多年前的段炽风凛然立于面前。明黎只觉心口一震,竟然走神了一息,直到兵刃相接时才重回了神智。
脸孔是决然不像的,年岁也相差不小。可飞扬的眉宇间,和故人几乎重叠的是一样的明亮和同等的骄狂,好像这世间最利就是少侠的宝剑,这世间最亮是少年的血勇,他无往而不利,他气充志又骄。他看着那人于刀光剑影裏信步而过,游刃有余神采飞扬,那不止段炽风,更是无数尚怀少年心气的侠士模样。
就像吸引飞蛾的只会是燃烧的火光,暗处的魍魉永远向往太阳。断莲台众离去之后他知这场争端至此已不可能再停止,他只需要静待鹬蚌相争便能等到最后的结局。可是那昏暗的树下睡着濒死的人,一心复仇的医师看着他的脸却微微晃了神。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替他止了翻涌的气血,叫他躺在了无觅处的榻上。
卖他家少阁主一个救命的恩情,应当对大计有利无弊。彼时的明黎这样想,为留他一命找了个不错的理由。他原先不过是想待这人醒来自离去便罢了,同过去他救过的所有人一样。但万莫料到命运比话本更加玄妙,那人于月色下醒来,向自己投来的视线却比太阳还要炽热明亮。
那是什麽样的眼神啊?
那不是受恩之人看恩人,不是知己看朋友。明黎对这视线太眼熟,那像极了从前的谷主看师父。他又岂不知这是造孽的缘分,所以言语动作间,总比素日待人更加冷漠。便连沧陵也曾生出过诧异,曾偷偷问他:“阿黎,白兄对你有过得罪麽?”
他道:“何出此言?”
心思率直的游侠挠了挠头:“总觉得你面对他时与对我不同。”又圜旋道,“他生性如此,若有唐突,你別同他计较。”
而他只说:“我一直如此。”便略过不提。自此胸中万千思绪,也只有阿旺的尾巴晓得罢了。
“学无影剑法的,为什麽不能是我?”
谁又能想得到刻意的冷淡并没逼退金尊玉贵的少阁主,他的欢喜和心悦从未有过半分矫饰和掩藏。明黎有时候会觉得所谓的少阁主和他的阿旺其实也没什麽两样,一样的纯粹,一样的直率,喜怒随心、襟怀磊落,喜欢时的眼睛闪闪发亮。
更莫提后来朝夕相处,少阁主种种殷勤明黎岂非感受不到?明黎从前执拗地认为伐段百家全都该是混账,他想仇人都该是一样的道貌岸然唯利是图。但九祟峰下偏生是仇人的弟子一心秉持侠之大道,越川的瘴气和远多于己的凶徒都不能使他生出半分退意,问及原因,他却只挠头笑笑,说理所当然罢了。
侠胆仁心,与当年济世救人的鬼医殊途同归,这样的特质今朝却出现在仇人身上。明黎就在那一日想:他怎麽会是凌虚阁的人呢?
后来啊……后来的事情已不能细数。殷切炽热的眼神,悠扬缠绵的曲调,赤诚真挚的心悦和义无反顾的挡刀。以复仇为生的人就这样一点一滴地生出了別样的情绪,相比于懵然不知的商白景,明黎太知道这是大错特错的孽缘。那个燃烛共读的月夜他终于没有忍住特意去探明他对无影剑谱的打算,那剑谱不是好东西,但好在少阁主对家传的武功自信乃至自负,对奇门別道很不屑一顾。情感和人心实在是这世上最难掌控的东西,他绝望又悲哀,想要走远、却身不由己地离他越来越近。
“既早知不该收,当日……又为何要接呢?”
事已至此,明黎实在无法作答。
那个见山坍塌兄弟反目的雪夜裏明黎最终选择了复仇而放弃了他,也放弃了自己多年煎熬裏唯一一点新的萌芽。他僵硬回身的那瞬明黎竟然不敢去看商白景的眼睛,他只能垂下睫嗫嚅着还他玉璧,心中居然生出一丝愧悔。这不对,明黎想,当年一场霜凛杀人逾千,为了复仇他早已抛却了良心,如何还有悔意?可是看着他绝望的神情医师还是忍不住心头的颤栗,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希望他好好活下去。
希望他活着,希望他安寧,希望他一如往昔明亮飞扬、潇洒仗义……一如自己曾向往却永不再可能成为的模样。
向往……
他忽然知道了自己为何会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他本是医师,自幼跟在鬼医身边,学的是济世之道,修的是妙手仁心,天生一副柔软非常的慈善肺腑。素日行事,仁心仁术,春暖杏林。然而仁心无用,遭逢大变,自此被仇恨裹挟。从前救人的手调配霜凛可怖的毒,初开杀戒的大夫也曾在无数个深夜愧念难安,深责罪己。
“人之情感、底线、良心,若要你付出这些,你可愿意吗?”
当时他曾向称心发出此问,但没人知道医师早已将这些都付出去了。如若能叫亲人在九泉之下瞑目,他寧愿背负千古骂名。但这样的煎熬十数年来每日都在折磨着医师的心,他早已是死不足惜之人,所以复仇成功后以死谢罪才是他应得的结局。这样污秽的他自然曾经羡慕着少阁主的,羡慕他清澈,羡慕他坦荡,羡慕他光明璀璨、自在随心。如何能不被吸引。
不过他羡慕向往的人,在那个夜晚也已亲手被他毁去了。
明黎抬起眼睛,看向对面的商白景。商白景也正静静地看着他:好像什麽东西忽然从医师身体裏流走,他突然看起来疲惫又憔悴,好像一枝随时可能被风雪摧折的病竹。
商白景试着说:“……不知道?”
明黎无声地笑了笑,血色褪去他苍白得像一轴生绢:“……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麽意义呢?”他顿了顿,“或许你我一开始相遇便是错的。曾经……曾经温沉对我说过一句话,现在想来,是很有理的。”
商白景问:“什麽?”手指扣着盏口,骨节微微发白。
“他说……‘既已做了仇人,就干脆利落地恨。掺上发了霉的情意’……”他闭上眼,没将最后半句说出口。商白景垂目听着,但听他续道,“我与你之间,本连朋友都做不成。”
片刻后他形销骨立地一笑:“如今这一切你也都知道了,今日局面是我一手所为,凌虚阁覆灭也是我谋划造就,恩仇有报,想必你我之间,已是不死不休。”说到那个“死”字,医师反倒舒展了眉目。商白景看着他复归冷静,性命攸关的事情由他说出来竟像是一种解脱,“商少侠,我作恶多端,活到今日也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罢了。我一介病夫,也无力与你抗衡。看在你我从前旧识的份上……烦你利索一些,手起刀落,以完此仇。”
盏中蒸腾的热气缓缓散去,茶已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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