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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第122章 族人
大多数人都无法克服对同类尸体刻入基因中的排斥和恐惧，何况眼前已堆积如山。杜若凡的胃跟喉咙抽了下，一弯腰差点呕出来。他强压着胃裏的翻江倒海赶忙把姜丹铅拽开，姜丹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底没有惊恐，只是疑惑到呆滞，好像灵魂真的被抽走了。
他愣在那堆、那团凝成麻绳样白花花的尸山前，隔了几秒钟才有反应：先是绷紧后背、以至于肩膀和双臂都发抖起来。他开始急喘，小指抽搐着探出双手，要去摸索那些乱麻般绞着的尸首：“是、是姜氏的人……”
杜若凡几乎不敢直视面前的尸山，他甚至没听懂姜丹铅说了什麽，下意识地从背后死死钳住人，拦下了姜丹铅摸索着朝前的手。姜丹铅一下子瘫倒在他怀裏，语无伦次道：“是……若凡，是我的族人，这些都是我的族人……”
逼仄斜井中他带着哭腔的尖锐嗓音横冲直撞，形成类似动物般的哀鸣。杜若凡用力捂住姜丹铅眼睛，将他整个人箍进怀裏。他的头也埋在后颈他的发梢间，似乎用力闭上眼就能让眼前噩梦似的场景消失不见。两人挤在一起，无数具尸体也像他们一般紧紧拧着，那些没有闭上的眼睛、如同在审视着充满整个竖井的面对死亡之痛。
王母后人，司掌着永恒之死的地母的孩子，也会因死亡痛苦到心碎成片吗？她的威仪来临时，即使是她最心爱的孩子也战栗不止。冰冷的泪水和冰冷的手指交织，那正是地底深处死亡的温度，两人需得亲密无间贴在一起，才能感到生命尚未从指尖流失。
几小时来吃下去的东西在胃裏混成沉甸甸一团，两人拼命搀扶着彼此才站稳。姜丹铅扯开他的手指靠近那些尸体，两双手机械般推来推去，杜若凡咬着牙、仍控制不住捂住他眼睛：“別看，我们不看了……”
有一瞬间，他惊觉姜丹铅的灵魂也要从他手中挣走，情不自禁把人一遍遍拉进怀中、回到身边的世界。时间在此处变得不真实、不确切，他们像是和无穷无尽的尸体一起被定格，不知道时间有没有“过去”。当他用肩膀箍紧姜丹铅的手肘，姜丹铅摸索着的胳膊终于垂下，两人被定格在那裏也被迫凝视着所有尸体，黑暗中，双双不合拢的眼。
时间过去了吗，还是这一刻被拉扯到了某个节点？时间是否在此处真的存在？那些凝成乱麻的尸体皮肤像惨白石膏，却没有一丝丝腐坏和黑斑。他们看上去甚至是新鲜的，只是充满死气，即便面容鲜活，也不会让人以为会在下一秒钟活过来。杜若凡与姜丹铅凝望着堆满斜井后空间的尸体，他们有的睁眼、有的合眼，同样面无表情，没有安详也没有惶恐。
无数姜氏族人的尸体成了真正的死物，乃至莫名地让人不再产生恐惧，只剩下无穷的空洞。杜若凡不清楚姜丹铅是怎麽辨认出这些都是族人尸首的，他只呆呆地想到这些人看上去都很年轻。回过神，姜丹铅还是将手深入岩土上的缺口摸索到了近处交叠的尸身。
他发现这些族人的尸首保持着柔软，就连手指上的关节都能自如活动。也正因为保持着柔软度，目所及处所有尸体的手都牵在一起。姜丹铅重新拾起铲子，小心翼翼将缺口扩大。见状，杜若凡默默用袖子擦掉了他脸上半干涸的泪痕。
更大的缺口出现，也仍然基本将后面的空间填满。姜丹铅没有犹豫，试着挪开外层的几具尸体。望着他的动作，杜若凡有些许茫然。让姜丹铅流泪悲戚的，该是面前庞大如山的死。双生子对死亡的态度总是坦然，但或许只有回到王母那裏、离去的灵魂才能真的相聚。所谓庞大如山的死，其中包含的，大抵是生命中一段漫长的暂別。
他忽然感到自己比以往更懂伴驾收割的那些化为蛇种的形魄，噬刀让他们在山外消失，属于王母的灵魂才能真的安息。杜若凡近乎顿悟，姜氏族人的尸体，其实是一具具没有灵魂坠着的躯壳。于是他也动手帮姜丹铅搬开外层以种种意想不到的诡异姿势拧在一起的肉身，他也控制不住地想到母亲李梦萍，在不可触及的黑暗裏，是否也有一处让山外暂別的灵魂重聚。
就是那一剎那的顿悟与疑惑，让杜若凡几乎不再恐惧李梦萍的死去。
他接触到那些柔软的尸体时，开始和姜丹铅同样变得冷静。他们发现所有尸体的手似乎真的都牵在一起，这些姜氏的族人，像是手拉手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鏈条，又被包裹摔滚，最终拧成了小山似的乱麻团。
滚筒洗衣机裏的衣服，打开仓门时就是这样子的。
杜若凡蹲下来仔细查看片刻搬开的尸体，上面没有伤口，更没有碰撞应该造成的尸斑。但他还是诚实地将想法轻声说了出来：“好像有一个外力施加在这些尸首上，让他们慢慢滚成了一个团。但他们……把手牵在一起。”
他似懂非懂着皱眉，又一次想到了王母的呼吸。地动山摇的恐怖让原野像海浪般滚动，会不会就是这样的外力把尸体拧在一起？
姜丹铅丢开铲子，打着手电筒朝石堆与岩土的缝隙间照。那裏的空隙足够人通过，但不好判断后面还有没有空间。他看了会儿，驀地嘆息般出了口气，盘腿在土地上坐下来，将手电筒轻轻搁在脚边。
“若凡，你怎麽看待永恒的死？”
杜若凡在他对面蹲下来，他记得自己表达过无法理解这个概念，当时姜丹铅没有正面回答。杜若凡再次摇摇头，隔着所剩无几的土墙，他们一起望向洞內的惨白，仿佛从那裏便能爬回地母黑暗的子宫。
姜丹铅微微垂眼：“在我看来，永恒的死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永远休息在王母妈妈身边的神魂。”
杜若凡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冒出一句：“山外世界有转生轮回的概念。如果这样理解，姜氏的族人，只有一个灵魂，没有转生、也没有轮回。”
姜丹铅的下颌又低了低，他以为他要点头，可姜丹铅只是说：“山是王母的心脏。在昆仑山中，我经常能感受到所有离去之人的灵魂都同我们和妈妈在一起。”
杜若凡偏头道：“这样说来，姜氏一族，每个人的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
姜丹铅愣了下，他看向杜若凡，弯了弯眼角。明明没过去多久，却好像许久未见姜丹铅这样笑了。他弯起眼角时的笑意，温柔到近乎悲悯。
“我们过去吧，往后走。”姜丹铅转过身，他摆弄着那些尸体，从杜若凡这裏看不到。“別怕。我爱你，那麽姜氏的所有族人也会爱你。”
“我不害怕了。”杜若凡坦然道。他站起来，发现姜丹铅将那些因搬运而散开的手指重新勾在一起。
“生是谁也不能赋予的意义，死是让我们手拉手的秘密。”
他牵起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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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第122章 族人 其脉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