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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惊起,惊了红叶簌簌落池。
霞光晃人眼,庄冉独立于檐下歪头,双手交叠背后,他浅笑起。
“说来惭愧,家中人故裏经营茶屋数年,唯我时常欠缺。”
庄冉与老人继续往北走,待到秋风混了霜冻,雨凇沿行满途,北地关塞的大江悄无声息在静夜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又随朝阳升起而冰雪消融,稀薄的晨光怕是一时蒸不干淋了半夜雨的蓑衣,庄冉将其褪下,身旁老人的呼唤叫他回过神来。
庄冉将蓑衣叠起拢于手中,他淡笑了声:
“我大概生来是个慢反应的人,经歷过的许多事情总是后知后觉。”
他转头看向老人,似在回应自己的失神。
“不必苛责自己,人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老人与庄冉道。
庄冉摇了摇头:“倘若我一辈子不曾离开过故乡,我想我大概不会有这样困扰的时候。”
“那你现在后悔吗?”
“曾经想过,可那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庄冉抬头望远边缓缓从水中浮起的朝阳,“可是刚才那话换一种说法,我大概一辈子都察觉不到我的愚钝。老先生,你说得对,困于一隅的人是找不到答案的,也长不大。”
“曾经的我溺于水乡的润土不知世事,后来我阴差阳错被命运所挟,又困在了京都城繁华的高墙內,我在这其中亲歷很多,也亲眼所见太多的人和事,就这样,到如今一切事了,却让我再若无其事地回到江南,我想我是不甘心的。”
“那你现在找到答案了?”
“最开始的我好像困在一张迷惘的纱中,尚不能真正理解那份困扰,看到身边人一个个都步入正轨,我却仍旧懵懂,我想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去处,我又该去哪裏?那时候的我甚至没有这份意识。”
庄冉面上露出无奈,不过随即又释然些许,他拿出虞珵给他的那把银刀,举到与自己视线齐平的位置:“那个人人口中赞扬、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到底是什麽样的?”
银刀恰合住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
“我实在好奇,便这麽出来了,追着当年那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少年人的影子,走了一隅山川,给那段时间时常困扰自己心中的烦闷一个交代。”庄冉说着,将银刀揣回了腰间。
“然而如今想来,过去那个被所有人盛赞过的少年,倘若他当真无忧,又如何会选择远行呢?他大概也在寻找什麽吧。”
“孩子,你不是在找过去的那个少年。”
老人灰色的眼眸中映着少年人挺拔瘦削的身姿,见其高仰起头,抬手抓起额前半湿的碎发捋到脑后。
“是啊,我不是在找他,”庄冉仰头望着天,半眯起眼笑起来,“我来看他看过的世界,却不是在找他,想来那时的我便早在心中给自己下了决断——我想跟着他的步伐总不会错的,我是在用他的方法,去找我自己。”
“那你现在找到了吗?”老人问庄冉。
“老先生,”问题飘至耳畔,庄冉怔然良久,“我觉得我找到了。”
收回视线,庄冉将那抱于自己臂弯间的蓑衣放到了霜冻渐渐消融的草地上,淋过雨的蓑衣加于身良久后脱手,庄冉忽觉一阵轻快。
“等这一遭北地走完,我便回去。”
老人对这一回答并不意外,却仍旧问道:“你回去做什麽?”
庄冉笑起来:“老人家,问这好笑,我回去自有我的乐道,江山美固美,四海珍馐要什有什,然蜀地的辛辣我吃了便流涕冒汗,海郡的鱼鲜牡蛎我终归是觉得腥气了些,又何必强求自己去适应。”
庄冉深吸一口初冬塞北冷冽的空气。
“我只是个普通人,高墙太高,我爬不上去,根系太深,我也扯不断,想来最关心也不过自己与身边人的吃饱穿暖,茶屋的生意近来如何,今年土地的收成是否好,朝廷最近又颁布了什麽政令要叫我们的日常生活有什麽变化,就这些。”
“我只是个普通人,既不会武功,读书写字也一般,做不到上阵杀敌,也登不了堂去直言正谏,这不是我擅长的邻域,继续纠结只会越过越糟,何必自愧?想来平生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已是大善。”
“可是,”庄冉说到这顿了顿,“我不后悔自己这一遭走出。”
“如果不出来,想必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顿悟,人是不应该浑浑噩噩过一生的。”
老人站在庄冉身旁见他平静注视江流的眼神,接上了话。
“嗯,”庄冉点点头,“但现在,我想家了。”
“一遭走来,尽管我终归是个没什麽大抱负的人,登科及第、功标青史这些事情不在我的人生范畴內,这并没什麽,这个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在普普通通地生活,而我曾经失去过,崩溃过。”
“曾经有人将我拉出水火,他让我觉得我还能再支撑着走一段路,而我想倘若今朝再有人企图将其破坏,我也是会拼命的,”庄冉轻轻笑了声,“这样想来,感觉自己也是很不错。”
塞北辽原初冬冷厉的风在雨后呈现出特別的清冽,老人被庄冉那声笑感染,张口愣了下,也笑出声道:“看来这便是你寻到的答案了,小少年。”
庄冉应一声,又往前向江岸走几步,而朝阳已然全部升起,鹰隼穿破云层长啸,漫天曦光毫无保留地打在了广袤平原上向天张开双臂的少年身上。
他回头朝老人一笑,散逸地伸了个懒腰。
老人却在这时无端地想起了许多年前,似乎也是在这裏,一个江岸边牵赤马的少年仰首喝酒的模样,回头同他打招呼。
老人一顿,向少年走去,他听闻:
“前辈,我往北边去,您是要走哪裏去?”
“老人家,我想继续往北边走,您如何?”
记忆中的影子陡然与现实重叠,相似的话语在耳边回响,老人回过神来,看向庄冉却没说话,庄冉也不急,只静静地等在老人一旁。
良久,老人笑了笑,同庄冉方才一样望向江岸:“孩子,就同你所说,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有归根的,你便放下心中重负,往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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