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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也要报复善禾的米小小、为了保护她而无辜惨死的六六……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无不打乱了她的步调。她能将复仇的细丝末节整理清楚,却无法控制其中每一环、每一个人乃至一条狗的心境。

    也许从动了杀念开始,她亦走上因果报应的路。老天在帮她,也在警告她。真正的新生,究竟在哪里?

    刀偏了许多寸,并没有刺入梁邺的脖颈,反而在他手臂扎了许多下。人活着,仕途却彻底废了。因他右手再也握不住东西,左手也只能抬起轻物。更难的是名声,《少卿梁邺传》本就让市井猜测着这位风光无限的探花郎,里子究竟有多肮脏。而他如今的双手被废,更是佐证了人们的猜测,便是皇帝想等风头过了再重新启用他,也难了。杀人、强.奸这样的字眼如附骨之疽,安在他身上,能安一辈子。倘若梁邺从头至尾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或许还不会有这般大的影响,偏偏从前人们都赞他。

    李准亲自来探望了他,带着两份不同的遗憾。

    第一份遗憾是,他实在很喜欢梁邺,甚至有超过梁邵的趋势。兄弟俩才干能力是不相上下的,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可梁邺更狠,能做到杀人不问缘由,也怪道皇帝将许多腌臢事交给他。做到太子、皇帝的位置上,哪能亲自杀人呢?当然需要一个知心的手下,来替他料理这些。李准遗憾于此。

    第二份遗憾是,要夺梁邺生命的是薛善禾,而非梁邵。李准在心底隐隐期望着,有朝一日,梁邵能亲手杀了他的这个哥哥。李准自知是个狠戾的人,他杀贤妃、杀贤妃之子、杀废太子……这些人悉数是他至亲,但他并不犹豫。他得意于自己的果决,也自知弑兄并不光彩。梁邵显然是个心境明澈纯粹之人,如果他主动杀了梁邺呢?李准想着,如果梁邵也能提刀弑兄,或许会稍稍分摊他心中隐秘的愧。他亦遗憾于此。

    “梁邵,你打算如何处置你哥?”李准问得明白。

    梁邵十指插入墨发之中,显然是被撕裂得极痛苦。

    “臣……不知。”

    李准坐他身边,揽住他的肩:“你哥废了两手,当官是难了,下半辈子处处都要人伺候。嗐……”他慢悠悠道,“活着还不如死了,是罢?”

    梁邵怔然。

    “这话你心里或许不舒服,可你细想想,梁邺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从今往后屎尿都要人伺候,他能熬得住?他又不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人,于他而言,一下子死了反倒比拖拖延延地活着,要好。是罢?”李准啧声,“薛氏这一招,真真是要了他的命,也诛了他的心。”

    梁邵懵懵地抬头。他想告诉李准,善禾之所以没有杀梁邺,是因为那会儿他在门外喊,是因为善禾不想自己也变成梁邺那样的人。可转念一想,或许善禾那时是分外清醒的,或许她压根就没有想一击毙命,她只想开个口子,把梁邺的血一点点放干,让他慢慢死掉。

    李准望着梁邵错愕的表情,一笑:“我要是你,不如帮你哥去死。”他站起身,悠悠道,“有时候,死也是解脱啊……”

    死也是解脱啊。是罢,贤妃?是罢,二皇兄?活着时生不如死,倒不如死了干净。我是在帮你们挣脱尘世之苦啊。李准想着。

    人总是在关照他人命运时,悄悄关照自己。

    梁邵怔怔地,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走到青霜剑前,一只手已握上剑柄。善禾怕杀人,善禾不知如何杀人最干脆利落,可他不是。他杀了那么多察台人,他知道往哪个地方刺,人会立马死掉。梁邺也是人,梁邺也可恨,杀梁邺跟杀察台人没什么分别。

    而况梁邺害了这么多人,也算是作恶多端,岂是口头悔改,能轻松揭过的?薛善禾、晴月、吴天齐、荷娘、怀松、六六……这些是他知道的、认识的,还有那些不知道的、不认识的呢?

    更不要说梁邺失去两手后受的痛苦,李准说得不无道理,杀了梁邺,未必不是在帮他解脱。

    青霜剑已出鞘了。

    一剑刺入心口,而后伪造成梁邺自杀的假象,皆大欢喜。其实伪不伪造也无甚意义,梁家已彻底到他手上,别人知不知道也无什么所谓,不过是为了名声好听些。说不定还要夸他大义灭亲。

    好,走罢!杀了他!帮梁邺解脱,帮善善解脱,更是帮他自己解脱!

    梁邵提着剑,走到梨玉馆前。短短一个月,梨玉馆竟萧瑟许多,没什么人伺候,墙壁似乎也斑驳脱落着。彩屏面无神色地捧着托盘走出,托盘上是刚换下的染血绷带,鲜红刺目。见到梁邵,彩屏挤出笑:“二爷,您怎的来了?”一错眼,瞥见他提在手中的剑,彩屏呆住。

    梁邵被她这眼神一刺,心颤起来,猛地回过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般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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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邺如今身败名裂,已是受罚,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梁邵这般想。

    梁邺这样慢慢地死掉,也是煎熬受苦,不如一刀了结,还算是帮他解脱。

    李准如是说。

    梁邵骇了一跳,把剑一扔,拔腿就往翠微馆跑。

    善禾倚在藤椅上,坐在廊下晒太阳。日光太好,她拿个团扇遮住脸,没人知道团扇后她是哭是笑。在她身边,晴月、妙儿、彩香都小心伺候着。这些日子善禾更是沉默寡言,她们怕善禾寻短见,日日夜夜不错眼地守着。

    “善善!”梁邵阔步进来,半蹲在藤椅旁。

    善禾垂下团扇,露出未施粉黛的素面。肚子太大了,她行动不便,只好伸出冰凉的手,捧起他的脸,柔声:“青天白日的,怎么流泪了呢?”

    梁邵抿唇:“不是泪,是水。”

    善禾轻轻笑开,并不答话。

    梁邵把额头抵在她的手背,闭上眼,呼出一口浊气:“善善,你抱抱我罢。”

    于是善禾伸出另一只手,抚了抚他的头,把自己的脸贴上他阴凉的墨发,亦阖目叹息。

    再睁开眼,已到初秋,藤椅上铺了层厚褥子,团扇也变作一方软帕子,遮在善禾的双眼。梁邵依旧是蹲在旁边,慢慢给善禾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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