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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李河睡过去了,今夜也像他睡前万般希望的那样,是一个安静的夜晚,他没有梦到谁,或者说即使做了梦,在他醒来的时候也已经完全忘记了,所以他觉得自己晚上没有做梦。
早晨的鸡鸣比往常微弱一点,陇西呼啸的风裹挟着地上的黄沙先钻进了温暖的营帐,李河醒过来了,穿好身上的甲胄去向打了几年仗的老人学习拉弓和射箭。夜间又轮到他值班,他依旧站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恍惚间会借着烽火的光亮去数城墙上码得整齐的砖,他总是记不清数,一块一块的数着不过是用来消磨夜晚的时光。
挂在天边的月亮圆了又缺,城裏难得挂了红纸和灯笼,只是零散的几户富户人家。李河有时候也会盯着那些红色的装饰,那是年关在即的装饰,也是他从未见过的,于是让自己多看一眼。
有时候会想起蒋二来,最多记得的就是蒋二最后的那几个词来,每次被他想成不同的话当作复述给自己,有时候是不甘心自己会倒在这裏想要自己回家去看看自己的阿姊,有时候是嘱托李河如果能回家的话替自己去看看两三年没有见过面的阿姊,有时候又是別的意思,替他给阿姊找个好人家,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李河只能更加勤奋地去练习队列,射箭和旁的东西。自从那天喝过肉汤之后,每日的饮食也越来越稀,从前是粥裏掺着枯草,现在只剩下零星的一点米和大片的草根。嚼到嘴裏满是干苦的感觉,李河是习惯了这种感觉的,觉得生活不过是回到了该有的寻常上。
胡人再攻城也只是分成小股每夜来滋扰着,李河值夜的时候偶尔能遇到,只需要拉弓和抛下滚石,就能顶住这样的进攻,身上的弯刀就这样一直戴在腰间,他的右手已经学会了不再一直紧握着刀柄,拉满的弓有时候正像挂在天上的月,他逐渐恢复着沉默。
那场大雪过后也下了几场雪,通常都是在夜间,早晨起来再看的时候基本就只能看到地上结出来的冰,黑色的山和白色的天分明着,在远处喂养着不断吹过来的刺骨的风。
再逐渐地,加着草根的粥也不能称之为粥了,碗裏黑绿色的水一次比一次加得更满,大部分是挖了城墙下积着的厚重的雪来,喝进嘴裏能尝到沙土的腥味来。到了后来,连米都没有了,只剩下枯草和菜水,既苦又涩,只是勉强果腹。
他们坐在火堆旁说话的气力也比不得之前足了,推测着,大概是城裏快没了粮。说着想着,难得沉默下来,李河回到了自己的角落,躺下来睁着眼睛看营帐的顶端。他已经不在意天上的月是圆是缺,今天的天是阴是晴,他好像染上了蒋二嘱托给他的急切来,不断地生出一种妄念来,好像只要过了今年的冬天,到了明年开春的时候,一切就都会迎来结束,他只要活过这个冬天就能完成蒋二留下的嘱托,也能走上自己要去走的路。
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之前一直记着的河字的写法也有些扭曲着,他只记得那些弯曲的像极了支流的线,于是也不再自己描画了,他还是记不住如何去写这样的字,也记不得蒋二当初是怎麽教会他的。
再过几日的时候,他们也都接受了每天喝菜水的日子,苦涩的感觉成日弥漫在他们口中,李河关心着他们夜晚聊起的事。那是路过主将的营帐旁听打探到的,他们说朝廷给玉门关派了监军,那监军是新上任的官,具体是谁说不清楚。他们更在意的是接下来的事,监军似乎再有两三日就能走到玉门了,他还带了朝廷拨下来的粮草。他们再忍耐几日,就能够重新喝上带米的粥,说不定还能蹭上一顿带油的肉汤。
李河在这样的热闹裏睡过去,他是信他们听到的话的,即使习惯了喝菜水的日子,他还是憧憬着粮草能够到,在年关裏能再次喝上热粥,也能在营帐裏多享受几刻热气。他对现在的日子也有些恍惚了,记不清具体是什麽时候,只记得白天和黑夜,他也不知道,这几日的月亮该变圆还是变缺了。
比粮草先到的是准备再次攻城的胡人,这次号角吹响的时候还是在白天,太阳刚从远处的山顶露头,地面上的冰依旧湿滑。李河站在城墙上,握着弯弓,他已经学会了该如何射箭,因着身量的原因被安排在城楼上。箭矢上也涂满了油,在旁边的火裏滚上一遭,抡圆了臂膀朝着顺着绳梯往上爬的胡人射去。在高处隐约能听到尸体落地的沉重声音,他也顾不上去想太多。
只是继续拉弓,放箭,涂油,这次的胡人好像比之前更多一些。渐渐地,身上带着的羽箭也放完了。李河随着他们去拿脚边堆着的巨石从城墙上推下来,砸落不断在攀爬而上的胡人。他好像离战场要远一些了,也看不清那片混乱裏的具体情况,鼓声依旧急促着,号角声不断吹响,他的动作也加紧了。
逐渐地,他们脚边的石头不知道什麽时候也扔了个干净。李河解下了腰间佩戴的刀,去挥砍准备登着城墙而上的胡人,绳梯剧烈地摇晃着,有时候来得及就能用刀砍断攀在城墙上的铁钩和系绳。
李河有些疑惑了,他记得之前好像也没有这麽多的胡人,现在一拥而上的敌人也变多了,他招架住一个跳上城墙的胡人,弯刀从他的脖颈处挥过,大片带有余热的血溅落在他的脸上。李河伸手抹了一把眼睛,继续守护着一片城墙。
他不断地砍断攀上来的系绳,又不断砍落准备跳上来的胡人。中途补充了一次羽箭,这次没有时间给箭矢上涂油了,只能靠准头击落往上的胡人。李河不断放着箭,指间被磨得鲜血直流,又被高处的风吹冷了,他只觉得手是僵硬着的。
攀上来的胡人似乎变少了一些,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挥砍那些绳梯了,李河这麽想着。又有一些隐隐的不安,号角声拉得极其高亢,鼓声也比往常擂得猛烈,他不知道这样的信号代表什麽意思。
他只是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去用命,用自己的身子去堵想要攻破这座城池的胡人。但是很快,他便知道了那代表着什麽——攻城木沉重的撞击声接连而响,他站在城墙上也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底下的喊声全是他听不懂的话,偶尔混杂着他们自己的鼓声。
只听得轰然巨响,正对的城门被胡人扛着的巨木撞开了。“城门破了——”报信的士兵奔走在城墙上,嘶哑的声音还在高喊,“一定要守住,守住玉门啊。”李河攥紧了手中的刀,跟着下去,胡人已经不用再攀爬上来了,他丢掉了身上背着的无用的弓,从台阶上急步走下去。
加入底下的混战裏,巨木被扔在城门中央,蜂拥而上的胡人操着洪亮的喊声,一直往前拥去。李河握刀砍上他们的腰间,也砍下他们的头颅。他分神了一瞬去想自己还是逃脱不了陷入战场的困境裏,四处都是人,也都是躺在地上的死人。活人和死人交杂着,一直要往城內去。但是他又偏偏放不得他们,也由不得自己贪生怕死了,他任由腰腹上被胡人新开了刀口,李河保持着他惯有的沉默,汉人的声音微弱下去,只有时不时的喊声还昭示着这样的混战依旧没有结束。
他们又试图想要互相鼓励着,“撑住这一次,明日监军带着粮草就能来了——那可是今年的新粮啊,”还夹杂着城不能破的提醒。李河头一次对自己厌恶的嘈杂声有了反应,他双手握住了刀挡住朝他砍过来的利刃。他感觉不到陇西冬日的寒凉了,也不知道自己骨子裏流动的血是冷是热,他隐约能知道的大概只有那些血在从他的肚子上往外流去,流在城裏的沙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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