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因(六)
等他们三人风尘仆仆的抵达奉先时,小小年纪的丹丘子生平头一次萌生出被骗的感受。
荀彧子指着一道破破烂烂的窄小的门,同他们道:“就是这了,进去吧。”
那门实在是破,那屋实在是小,顶上的茅草感觉一阵风刮过就能被吹走了。
丹丘子瘪着嘴,从来没想过这修道的人竟是连座道观都没有,供奉的菩萨像都没地方摆,还是挂在从外头伸进来的树枝上的。
荀彧子进门拜了拜挂在树上的菩萨,回头见那两小孩还堵在门口不进来,便疑惑道:“堵那干嘛?罚站呢?”
丹丘子心底委屈,但是又不敢言,只得耷拉着眉眼进屋了。
荀彧子袖着手,冲屋裏喊了一声:“春生啊,师傅回来了,还不赶快出来迎接。”
屋裏一时间没有动静。
荀彧子皱眉,“这小子又跑哪野去了?”
突然屋子一旁的鸡窝裏传来鸡受惊的“咕咕”叫声,裏头鸡飞蛋打的,传出不小的动静。
几人都探头看过去。
只见那乱蓬蓬的鸡窝裏爬出个人,满身鸡毛,头发乱糟糟的,脑袋顶上还有鸡屎,实在是狼狈。
这人伸手扒开头上的乱发,露出一张满是戾气的脸,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把菜刀,他就这样从鸡窝裏爬出来,少年人恶狠狠地质问荀彧子:“你还知道你是我师傅呢?”
荀彧子看着他举刀朝自己走过来,吓了一跳,“诶诶诶,怎麽跟你师傅说话的,拿把刀算怎麽回事?还有,怎麽好好的屋子裏不待,睡在鸡窝裏干嘛?怎麽鸡窝裏灵气足一些,适合你修炼啊?”
少年一把扔了刀,将整个头发都往后捋,其间摸到头上的鸡粪,满脸嫌弃地皱着眉。
“你以为是我不想麽?你老人家一拍屁股走人,说是去外面传道收徒了,外头欠的债还不上,人都追到家裏来了,我要是不睡鸡窝,这鸡窝裏的鸡怕是一只也保不住!”
荀彧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要不说,我能放心把家交给你呢?”
少年被他这话说得真没脾气了,他这师傅,做事全凭一张嘴,但谁叫世人都吃这一套呢?
“对了对了,春生啊,你赶紧去洗漱洗漱,一会来见见你的两个小师弟。”
逢春生顺着荀彧子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两个小师弟,大一点的面无表情,仿佛对所有事情都不关心,小一点的怯怯地看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裏既有好奇、又有害怕,像初生的鹿。
他在心底暗骂了一句,他这师傅又在这骗小孩了,像这样懵懂纯洁的小孩最是好骗不过。
等逢春生洗完澡回来,就看到屋裏只有那个小一点的师弟乖乖巧巧地坐在桌边等着自己。
逢春生往屋裏看了看,没有瞧见另外两人,便问他:“师傅呢?”
丹丘子拘谨道:“师傅说外头有皇榜,他带着师弟去看榜了。”
逢春生挑眉,这倒是有意思,这小不点竟然还叫別人师弟。
他也坐下来,同人坐在一桌,又问他:“你叫什麽名字?”
丹丘子觑了他一眼,老实回答:“丹丘子。”
逢春生有些酸,这名字听起来就比自己的气派些,像那些个道书上很厉害的道士名字,他冷脸“嗯”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水,不同人搭话了。
丹丘子一时间有些紧张,眼前这人一张脸本就生得锐利,少年人才抽条,脸上还带着嶙峋的骨感,此时面色难看,就更怵人了。
丹丘子有些害怕,此时此地又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伸出手,怯怯地拽着逢春生的衣角问他:“师兄,你叫什麽名字呀?”
这是丹丘子第一次叫人师兄,他也惊讶于自己这麽简单就能叫出口,这两个字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麽难。
唇舌一张一缩,不过只是简单的师兄二字……
他想到这心底又有点难过,眼睛裏生了些水汽。
逢春生被人软软糯糯地喊着师兄,抬眼一看去,又看到自己这最小的师弟眼睛裏水雾蒙蒙的,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整个人瞬间就僵硬住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摆。
心底第一反应就是痛骂自己,跟人家小孩子生什麽气,这下好了,把人吓哭了。
他无奈地嘆了口气,“哭什麽?我叫逢春生,相逢的逢,春日万物生的春生。”
他说完替丹丘子细细地擦眼泪。
丹丘子看着他,瘪着嘴唤了一声:“逢春生。”
逢春生气得眉眼直跳,“我是你师兄。”
丹丘子又软软道:“师兄。”
逢春生见他一头长发披在肩上,便问他:“这麽热的天,怎麽不把头发束起来?”
丹丘子不哭了,脸不好意思地红了起来,他垂着脑袋支支吾吾道:“我……我不会。”
他娘还没教会他束发呢,他就跟着荀彧子走了,没人教他,也没人替他束。
逢春生沉默了半响,“坐好,我替你束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小不点,心想呆是呆了点,但是还算乖巧。
丹丘子坐在那感受着自己的头发一缕一缕经由逢春生的掌心掠过,心想这人长得吓是吓人了点,但是只要他一哭,也还是会来哄自己。
原来唤一声师兄,哭一哭,就能得到照顾。他想,他这一声师兄还是唤得太迟了。
外头皇榜告示处,荀彧子牵着荀畜站在那,看着那黄榜黑字上写着“寻找会占卜驱邪的能人术士”,荀彧子瞧得眼眶发热,一颗心只觉得仿若要跳出来一般,鼓胀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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