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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法再神异,也有走到头的时候。
女儿丶女婿那般底子清净的,浊气轻,气脉顺,或许还能借这股巧劲,再往上走一程。
可到了他,到了柳秀莲。
身子里那点积年沉疴,早与血肉缠成一处,五脏的浊气结得比石头还死。
光凭一门吐纳之法,要将它炼尽……
就像拿一把小汤匙,去挖空一座山。
不是法子不灵,而是山太重,匙太小。
姜义这把年纪,倒也没什麽怨天尤人的心思。
只缓缓阖上眼,那阴阳二气便循着心意流转,如梳篦顺丝,自神魂深处一寸寸梳理开来。
方才那点乱纷纷的思绪丶未散的燥气,也被这股气机轻轻抹平,归于沉静。
修行不知日,日头又懒洋洋地翻了几回身。
池畔枝头的桃子,一个个已熟得透亮,红里带粉,粉中透光。
薄薄的皮底,似有琼浆流动。
一阵风过,香气微醺,惹得人心也软。
一只熟透的桃儿被风一摇,微微颤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脱枝坠入水中。
就在这时,后山小径上,终于晃下一道身影。
姜钧下山了。
一身青衫沾了露,发髻微散,却多了几分山野的散淡气。
步子不疾不徐,走到池边,照例先朝姜义这边一揖,声音清朗,带着久违的笑意:
「阿爷。」
说着,他眼角一瞥,见那树上桃子熟得正好,便顺手摘了一枚。
在衣襟上随意一擦,也不管上头的绒毛,张口咬下去。
清甜的汁水从指缝间流出,溅了几滴在青石上。
他眯起眼,慢慢嚼着,却忽地停了。
那双清亮的眸子,落在姜义身上。
往日阿爷坐在池边,气息沉稳圆融,像这泉水一般,不见底,也听不出声。
可今儿……似乎有些不同。
那股气息里,多了几分凝滞,说不清,也道不明。
「阿爷。」
他手里托着半个桃,试探着道:「您这身子,是不是……乏了?」
姜义眼皮未抬,只从鼻间轻轻「唔」了一声。
嘴角微微一牵,也不知是笑,还是别的什麽。
「人老了,」他说得淡淡,「气血不比年轻时,总有些不听话。」
话至此,便戛然而止,显然不愿多谈。
他抬起眼,瞧了姜钧一眼,语气忽转:
「你这小子,这回进山,是捡了什麽宝,还是被哪家的山鬼迷了去?连家门都认不得了。」
姜钧三两口将桃吃尽,随手一丢桃核,笑得眉眼都飞起:
「那套『睡梦罗汉功』,练到了个坎上,一时没留神,便忘了时辰。」
「睡梦罗汉功……」
姜义将这五个字在唇边轻轻咀嚼,神色古淡,笑而不语。
「行了,」他缓缓起身,拍了拍袍角上的尘土。
「你阿婆这几天,可念叨你好几回了。走吧,回去吃饭。」
说罢,当先迈步。
那背影在灵泉水汽间一晃,
看去仍是从容,却比往常多了几分风中摇曳的寂寞。
姜钧便跟在后头,祖孙俩一前一后,踩着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慢慢走着。
「这趟回来,住几天?」姜义的步子稳,话也问得随意。
「就一宿。」姜钧的声音里,有股少年人独有的乾脆劲儿,「回来洗个热水澡,换身乾净衣裳,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儿一早,我还得上山。」
少年郎半月不归家,在柳秀莲那儿,便是顶天的大事。
于是这顿晚饭,便吃出了几分年节的架势。
灶房里的烟火气混着油星子的香,老远便勾人馋虫。
饭桌上更是热闹。
几个半大的娃儿,叽叽喳喳全围了上来。
这个要爬他膝头,听山里有没有会说话的老狐;
那个要他双手托着,学话本里的大侠,飞个高高。
最小的那个最是实在,乾脆赖进他怀里,伸着油乎乎的小手,直奔他碗里那只灵鸡腿。
姜钧也不嫌烦,笑呵呵地由着他们闹,直到入夜才得了空,洗澡换衣。
第二日,鸡鸣头遍,天还是一片沉沉的墨色。
姜义便起了身,动作轻得像狸猫,没惊动屋里任何人。
神念往孙儿那屋轻轻一搭,感知到那小子呼吸匀长,睡得正酣,显然昨夜里歇得极好。
他便没去扰,放轻了手脚,自去墙角取了只竹篮,一个人,悄悄绕到了屋后。
清晨的凉气,还带着点湿漉漉的水汽,混着桃儿那股子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倒教人神思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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