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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印象中,昏迷前臣吐的血,若没人发觉,已足以致死。”我轻声道,“即便侥幸在三日内醒转过来,此刻捡回一条命,寿数应该,也不至有七八年那么长。”
元无瑾捧过药碗,努力牵动一下唇角:“阿珉别瞎想,吃药吧。这都是大殷最好的太医配的。”
我垂下眼眸说:“而且越拖到后面,也越不好受。目前罪臣尚有气力能做点事情,至少还能受审或自尽;若贪生活到七八年后,身躯渐朽,恐怕那时,连了结自己都不容易,不如早日了断,现在一个痛快。王上觉得对否?”
元无瑾拿不住那碗药了,药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他没有办法再继续佯装平静,更无法再对我牵起笑容。泪色盈满眼眶,又从他眼角坠下,飘落到我的面颊。
“阿珉,为什么?”他用尽全力想用这个姿态搂住我,手指却颤得持不住,“这么久,你都瞒着我,又不治,又不说。太医讲你发病绝非一次两次了,次次皆痛入骨髓,冬天受寒之后犹甚。拖到现在,已经……已经没法……你怎么就能瞒着呢?你……就不疼吗?”
我望他的眼:“垣平之事在前,这是臣应受的。”
元无瑾忙道:“如何是你应受?要你淹城的人是我,若有什么应受,分明应该……我……”
我微微笑道:“就像王上所说,世上因果报应,总该落在一个人身上。王上为君,尚且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事要做。而当初到底是臣下的令,是臣亲手犯的罪孽。于天下百姓而言,臣的存在,只会造成杀戮,臣不是那么重要之人,正好替王受过,令报应加于臣身,自然不能治。”
元无瑾掩了掩我的嘴:“阿珉胡说,你当然是……很重要的。”
我合上眼:“臣存在于世,只会造成杀戮,和纷争。无论什么角度看,臣的存在都已经是负担了,王上。”
元无瑾抽噎了一下,声音慌乱却坚定:“我不管,我会治好你,我会给你脱罪。”他扶着我肩膀将我托起来些,又一滴泪落在我颈中,“这些天我陪你,咱们先听太医的话,把身子养回来。阿珉,我还要服侍你一辈子呢。”
元无瑾就这么再度留下,趁我虚弱,不能起身,赖在了我身边照顾我。
我记得过去也曾有这样的时日,甚至情形都极类似,我是阶下囚,住在囚笼之中等待审判,而他是能掌控一切之人。
他那时是为逼迫我,是想从我这要走好处,为此不惜施加种种折磨;今时,他却只求一个我能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将我因他受的伤都缝补好。
但他的缝补已经迟整整一年了。
我没有无谓倔强,他给我药,我多少还是喝点;太医日日诊脉,施针,我也受着。他时时刻刻都待在我身旁,盯紧了我,连我的呼吸都仔细注意着。
只是这副身子并未如他想象地迅速好起来,过三日,我喝药喝到一半,又是胸口一阵闷痛,在床畔呕出一口乌血,晕厥了过去。
这次晕厥沉得极深,又不知过去多少天。
清醒之时,舌尖苦涩,唇上正软,一小股药汤正被面前人仔细轻柔地缓缓渡入我咽中。他没有察觉我的转醒,似犹怕没能喂进去,手掌托住我后脑又往深里刺探,确认将每一处苦意都扫去了,方才退出来。
之后他的身躯别开了些,大约是去包下一口药汁。
如此情形,可见我醒得很不是时候。我不想看到他惊喜的模样,不想苏醒在暧昧的气氛里,这样,会让他的付出显得很有价值。还是找个他稍稍离开的时候醒,比较适合。
我便依然闭眼,佯装依旧昏迷。
元无瑾也依然一口又一口地替我渡着药汁,每一次都吻得极深,没有半分懈怠。只是,人醒着却装睡,我不自觉就要胡思乱想。
元无瑾此道十分熟稔,显然不像是第一次做了,也不知,他几时也曾这样偷亲过我。
或许,他也并非通过亲吻练来的此技,而是由于……所谓百技相通,这倒很有可能。
我正悄悄思索,不知为何,元无瑾喂第五口药的动作忽然停了。且静待颇久,他都没有继续的意思,半口药汁还停在我咽前,叫人着急。他竟不怕我会呛着。
然我现在依然是个昏迷的人,便只好继续等待。
过片刻,元无瑾匆匆将药汁替我渡了,就起了身。我不知他在做什么,但估摸肯定没有去包新的一口药来,因他只是在我身侧坐住了,久久未动。
我不明所以。
直到他的手指,将我身上某个大约很显而易见的地方,轻轻拨弄一下。
“……”
如此,我不仅苏醒最为尴尬,对元无瑾的照料,也难以再提起凶恶神色推拒,每日喝药更勤了。我不想被他问到“你为何那时会……”之类的问题,好好喝药,最能堵住他嘴。
过七日,太医说,我此次发病最危险的时候已捱过去,接下来就是仔细将养,少忧少思,让病在这个冬天不再发作,再缓一些下次复发的周期和烈度。
于是,元无瑾扶我在院中行走、加以锻炼,他时不时给我讲些俏皮笑话,又偶尔在人后悄悄叫我主子、将军,心情十分地好。趁此机会,我也可将那些过去很难劝出口的事,匀出来说一说了。这几日我略顺他意一些,也是有两分为此。
这天在廊下,我问起了合纵联军降卒的情况。
元无瑾道:“还在谷中放着,有待安排。我命人运了足够的粮食去,不至于饿死。我想……里面应该有不少阿珉新交的朋友吧,以前你都说,你交过一个。”
我道:“这次没有。我对卫国将士未曾过多关怀,并不太熟悉。但我想问,王上打算照例杀他们么?”
元无瑾望过来。
我犹记得在此事上劝他是个困难活,心中默默腹稿,道:“的确,这次降卒过多,哗变和消耗都是问题。但倘若,罪臣在王上这仍有几分薄面……”
元无瑾笑了一笑:“阿珉,你没注意听,我已经把粮食运过去了,暂解他们吃饭的燃眉之急。之后,我会仔细安排他们的去处,尽可能将他们打散,安进大殷各地。只是人实在太多,一时间处置不完而已。”
许多腹稿都不用讲了。我也向他一笑:“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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