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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是个头呢？迫不得已的话要离开这城市吗？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电话就响了。欠白一函的那次邀约，他定在了今天，两人要去何大镛的影展。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展他早就已经定了行程，另一方面考虑到白一函好歹是带他入门的人，就算不在业内工作，也总还有话可以聊。只要有话聊，就不至于追溯太多往事，他真的不想被逼着去翻找十年前的自己在想些什么、说些什么了。

    他对那些漫长时光从恐惧到怀念，再到如今的厌弃，态度转变之快，连自己都吃惊。那些倾慕和怀念的体量之大，仅仅是试图忘记，就已经让他尝到了卸下重负的畅快。像一袭亲自纹上了太多刺绣的袍子，他怕冷且不舍，从未想过脱下。现在阴差阳错地把系带扯开了，突然发现袍子好像没有那么厚，天气也没有那么冷。多年来蜷缩着的身体似乎能渐渐伸展开了，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甚至都有些期待。

    他果然是个极度冷漠的人。

    冯岐自嘲地给自己下结论，而后接听了白一函的电话。

    白一函前一天不知道吃了什么，坏了肚子，这会尴尬地告诉他得迟到一些时间，冯岐考虑到他没有车，便提出过去接他。这是两人重逢后冯岐唯一一次主动的亲近，白一函很是开心地答应了，丝毫不见外。

    每个展的第一天，人总是特别多。冯岐到了之后也没有特地给何大镛发信息，逆着人流与白一函在场馆里逛了起来。

    白一函出国之后几乎就没有再碰过相机，之后的人生轨迹也与艺术毫无关系，迎来送往的生意没有彻底消磨他身上那难得的温润气质，却也不养人，说到底就是，已然没了那少时的澄澈。而冯岐不一样，他孑然一人数年，没有任何需要忧虑的身外之物，俗事不扰身，便毫无苍老憔悴的神色。在早几年尚不能养活自己的时候，吃穿用度皆是将就，还称不上精细。后来有积蓄了，性子越发恣意，本也长得漂亮，稍一打扮，浑然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一副完全没有遭受过生活毒打的样子。饶是程俨眼光毒辣，也猜错他的出身。他今天戴了一顶样式和料子都颇为复古的贝雷帽，文艺得很，一路上许多人都偷偷瞧他，这其中也包括了白一函。

    这时两人驻足于一张大尺寸照片前，冯岐对着照片，也不看他，好笑道：

    “约你来看展，你看我干什么？”

    白一函还以为自己窥视的目光十分隐晦，没想到对方尽收眼底，有些尴尬地假咳了一声，找补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冯岐这才转过头，神色坦然地直视白一函，眼里有些淡淡的笑意，

    “你不适合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太生疏了。”

    白一函微愣。除却之前冯岐住院时短暂的碰面，他对冯岐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回国时的那一餐晚饭。那次的冯岐，仿佛嘴边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宣之于口，眼神里藏着无尽的纠结和自以为的淡然。他光是看上一眼，都能感受到冯岐那丰沛得几乎要爆炸的情绪，虽然他当时没有办法一一分辨，但那些情绪的浓度是无法作假的。然而距离现在也没过多久，这也才是第三次见面，没想到这回冯岐竟然已经可以跟他开起玩笑了。

    白一函心里有些别扭，他没法跟上冯岐的步调。这两次的冯岐，给他的感觉像是一个时空里的两个人，前者明明还有迹可循，是脱胎于他记忆中的那个小歧，后者怎么完全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说不上具体是从哪里发生的变化，但无论是气质、神色还是举止，似乎都变得冷淡清贵许多，一股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而且他隐隐觉得这堵墙是冯岐自己竖起来的。

    冯岐不动声色地把白一函的所有细微表情尽收眼底。他当年跟在白一函的尾巴后面看了这人多么久，恨不得用眼睛把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精细到头发丝的数量，都一一刻在心里藏起来。他对白一函所有的小动作都如数家珍，是以怎么可能猜不出他此时在想什么。可这些年少时不经意间锻炼出来的“技能”，惹得冯岐有些心烦，现在连同白一函对他迟来的关注，他都不想要了。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地颤动，是身体下意识对他态度决绝的反抗，他稍微用了点力气，让手指贴紧裤边，力量相互消解，指节终于不再乱抖。

    他无意流连在这些不再重要的回忆之中，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目光定格在一张光影流动强烈的照片上：

    “出国之后还拍照吗？”

    “呃？”

    白一函还没想清楚要怎么回答，冯岐已经帮他给出了答案：

    “应该是没有了吧，经营餐厅那么忙。”

    “我却阴差阳错地混进了这行。”

    “我现在是个摄影师。”

    他突然朝白一函笑了起来。白一函被这笑晃了眼，甚至来不及分辨其中的意味。

    “还有了一些小成就，现阶段已经很满足了。”

    他悄无声息地把这条信息塞进了与白一函的谈话中。他获奖那一刻是想要告诉白一函的，虽然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但不妨碍它作为一个逗点，让他对白一函做最后的告别：想忘的不想忘的，该放下的放不下的，都到此为止。

    白一函刚想说什么，腹部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似的阵仗，他有些尴尬的欲言又止，暗自埋怨自己的肚子是真的不争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口道：

    “我……我先去一趟厕所。”

    冯岐点点头表示理解，指着方才经过时看到的指示标，告诉他厕所的方位。而后便自顾自地慢悠悠逛了起来，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老冯！”

    冯岐转头，拍他的人俨然是许久未见的何大镛。

    “何哥！”

    他惊讶道，

    “你怎么？……”怎么会知道他在哪儿。

    “嗐，你之前不就说了一定会过来嘛，我猜你肯定第一天就会出现，刚刚我一直在二楼注意着呢，哈哈，你朋友呢？好像你跟别人一起过来的？”

    “嗯，他去厕所了。什么时候到的？”

    “到两三天了，这不一直忙这场展子嘛，还没空约你们呢！如何，什么时候搓一顿？”

    “你随时给我电话，基本都有空。”

    “不对劲啊老冯，风头正劲，怎么没点动静？你憋的什么大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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