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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延儒的奏疏字字句句都打在了七寸上。
他没有直接指责皇帝,而是将矛头对准了兵部和厂卫,但谁都听得出来他真正质问的是谁。
他将「祖宗之法」这面文官集团最强大的盾牌与武器搬了出来。
周延儒在逼宫。
他在逼着朱由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做出一个清晰的选择,是选择站在「祖宗之法」和文官集团这一边,主动为自己手中的暴力机器套上枷锁?还是选择继续放任厂卫,与整个文官体系公然为敌?
韩爌站在队列的最前方,手心已经微微沁出了冷汗。
他既佩服周延儒的胆气,同时也为他捏了一把汗。
殿上这位新君自登基以来,行事风格就透着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诡异。
他看似被魏忠贤玩弄于股掌,却又在关键时刻,能面不改色地做掉成国公朱纯臣。
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麽,也没人知道周延儒这番近乎于当面冒犯的奏疏,将会引来怎样的雷霆之怒。
朱由检看着殿下那张写满了正义与刚直的脸,心中却只觉得好笑。
祖宗之法?
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们这些人维护的真的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法度吗?
不。
你们维护的,是你们这个盘根错节的士绅官僚集团,对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解释权。
你们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无冕之王。
皇帝在你们眼中,不过是一个需要被你们时时刻刻监督和教导的吉祥物罢了。
他想起了史书上那个崇祯,他的一生都在与这个无所不在的文官体系作斗争。
他想做事,他们就用「祖宗之法不可违」来掣肘他,他想用人,他们就用「结党营私」来攻击他,他想向他们这些最富有的人收一点点税,他们就用「陛下与民争利」来指责他。
最终,他被这个他名义上所统治的官僚系统,活活地逼死在了煤山上。
而那些满口「为国为民丶舍生取义」的君子们呢?
李自成兵临城下时无人捐款,城破之后却第一时间剃发易服,争先恐后地跪迎新主!
何其讽刺,何其可悲。
朱由检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充满嘲讽的笑意,但他抬起头时,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与不耐。
他看着周延儒,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专门给他添麻烦的臣子。
朱由检拿起那份奏疏,草草地扫了一眼,然后随手将其扔在了宽大的御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周爱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懒洋洋的腔调,「京畿防务偶有演练,乃是军中常事。至于厂卫拿人嘛,朕也听魏伴伴说过了,不过是查抄了几个偷税漏税欺行霸市的不法商贾罢了。」
他甚至还打了个哈欠,似乎真的有些困了。
「这些都是小事。诸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理应将心思放在国事上,不要总是捕风捉影,听风就是雨。为这点小事就闹得满城风雨,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大明朝堂之上,没有经世济国之臣,只会党同伐异吗?」
这番话说得轻飘飘,像一团棉花打在了周延儒那蓄满了力的一记重拳上。
周延儒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预想过皇帝会勃然大怒,当场斥责他妄议朝政,他也预想过皇帝会默不作声,将此事交给内阁与厂卫自行扯皮,来一招太极推手。
但他唯独没有预想过,皇帝会用这样一种满不在乎的方式来应对。
什麽叫偶有演练?什麽叫小事?什麽叫捕风捉影?
皇帝这番话看似是在息事宁人,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对他们这些言官的轻视与敷衍。
他就像一个被家长抓到在外面惹了祸的纨絝子弟,不认错,不辩解,只是满不在乎地说一句:「知道了,你们真烦。」
这种态度,比雷霆之怒更让周延儒感到愤怒,也感到…无力。
「陛下!」他忍不住又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此事绝非小事!兵权乃国之重器,厂卫乃国之利刃,若无规矩,必生大乱!请陛下三思啊!」
「好了。」朱由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直接打断了他,「朕乏了。此事就这麽定了吧。」
「退朝。」
说完,他甚至不等满朝文武山呼万岁,便径直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转身走入了后殿,只留下一个孤高而冷漠的背影,以及满大殿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文武百官。
周延儒像一尊石像般僵立在原地,他手中的玉笏还高高地举着,但那个他想要质问想要说服想要教导的对象,已经消失了。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准备所有的慷慨陈词,都重重地打在了一片虚无的空气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韩爌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走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
朝会就以这样一种虎头蛇尾近乎荒唐的方式结束了。
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出皇极殿,刺眼的阳光已经升起,将金色的光芒洒在琉璃瓦上,反射出炫目的光辉。
但东林党的官员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午门外的一个角落里,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一个相对年轻的御史气得浑身发抖,压低了声音怒道,「陛下此举,与昏君何异?竟将国之大事视作儿戏!」
「慎言!」韩爌低声喝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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