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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知道,一场远比党争更加残酷更加深刻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简单的道德批判,已经失效了!
你骂他「不法先王,状如商贾」,他反手就问你这个季度的业务完成了多少。
这根本就是鸡同鸭讲,秀才遇到兵。
不,比秀才遇到兵,更可怕!
因为这个「兵」,手里拿着的不是刀,而是一本你完全看不懂的……帐本。
他必须找到新的斗争方式。
钱谦益那颗在宦海沉浮多年,早已磨练得无比敏锐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麽去理解这套「新话术」,去学习它研究它,然后,利用它。
用皇帝的逻辑来武装自己。
你可以说我礼部教化万民的「投资回报率」无法短期量化,但这是长期价值投资,是为了提升整个大明未来的无形资产。
你可以说我弹劾的「成功率」低,但我的「业务」核心是风险预警啊,至于这警预得对不对.....
这条路很难,很屈辱,但或许是唯一能与皇帝在同一个层面上对话的方式。
要麽....就必须从根子上,彻底否定这套「新话术」的合法性。
要将它定义为「亡国之言」,「祸世之术」!
要联合天下所有的读书人,形成一股滔天的舆论,告诉天下人,告诉历史,皇帝正在用商贾的算盘,毁掉国家的根基!
要逼迫皇帝,在「道统」的压力面前收回成命。
这条路更凶险,更决绝,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他们将重新夺回话语权,赌输了,至少他钱谦益便是万劫不复。
……
次日,内阁大学士黄立极丶施凤来,以及吏丶户丶礼丶兵丶刑丶工六部尚书,被请到了文华殿。
文华殿曾是帝王经筵之所,是文臣们最感荣耀的殿堂。
这里的每一根梁柱都似乎浸透了圣贤文章的墨香,然而今天,当黄立极等人踏入这座空旷的大殿时,只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比殿外的朔风,更加刺骨。
朱由检早已等在那里。
他没有穿繁复的龙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负手立于殿中,背对着众人,仰头看着殿顶那繁复华美的藻井。
朱由检没有回头,却仿佛知道每一个人的到来,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呼吸与心跳。
「都来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在大殿中激起一圈圈空洞的回响。
「臣等……参见陛下。」黄立极领头,众人战战兢兢地跪拜下去。
他们这几位名义上是「魏氏内阁」的延续,是前朝留下的政治遗产。
他们本以为新君登基,要不了多久就会将他们尽数罢黜,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留下了他们。
起初他们以为是幸事,现在他们才明白,这或许是比罢黜更可怕的惩罚。
他们成了皇帝手中用来试探旧体制..推行新政令的工具,或者说,是小白鼠。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皇帝那冰冷的目光正透过他们,审视着他们背后那个庞大而腐朽的官僚体系。
「平身吧。」朱由检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在每一位阁臣..尚书的脸上一一滑过。
黄立极的谄媚与恐惧,施凤来的不安与骑墙,还有几位尚书脸上那混合着困惑抵触与茫然的复杂神情,他都尽收眼底。
朱由检没有多言,只是对身边的王承恩递了个眼色。
王承恩会意,立刻指挥着几名小太监将一叠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分发到每一位大臣的手中。
那不是传统的奏疏也不是圣旨,那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纸是上好的宣纸,但上面却用一种极为精细的...仿佛是雕版印出来的宋体字,印着密密麻麻横竖分明的表格。
纸张入手,有一种冰冷陌生的质感。
黄立极颤抖着手,将那份文件捧在眼前,只见最上方,一行大字清晰地印着——《大明内阁/部院季度工作规划及预算申请表(试行)》。
下面,则是一系列让他头晕目眩的栏目:
「部门/项目组」丶「负责人」丶「季度核心目标」丶「关键成果指标」丶「预期产出量化标准」丶「所需资源(人/财/物)」丶「预算申请(银两)」丶「风险评估」丶「跨部门协作需求」……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锥子扎进黄立极的脑子里,但他能感觉到这薄薄的一张纸比千钧还要重!
「这份东西,朕想,诸位爱卿在昨日朝会后,应该已经不陌生了。」朱由检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情感,「朕给你们三天时间。三日之后,朕要看到你们填好的表格,放在朕的御案上。」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只能听到几位老臣那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三天?
别说三天,就是给他们三年,他们也填不出这种鬼东西!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户部尚书王永光往前挪了一步,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对数字甚是敏感,他硬着头皮躬身道:「启禀陛下……臣,愚钝。这表格里的许多名目,臣闻所未闻。便说这『预期产出量化指标』,我户部掌管天下钱粮,税收的出入,漕运的损耗,都有定数,勉强……或许还能填上。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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