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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成进了私囊,上缴国库的不过是些残羹冷炙!商人们也乐得如此,宁愿花重金贿赂税官,也不愿足额纳税,官商勾结,沆瀣一气!」
「还有盐课!祖制『开中法』早已败坏,如今的盐政被扬州丶两淮那几个与官府勾结的大盐商所垄断!
他们用废纸一般的价钱拿到盐引,转手便以十倍丶百倍的价钱卖给百姓,牟取暴利!而上缴给国家的税款,甚至不够户部官员的俸禄!与此同时,私盐泛滥天下,冲击官盐,朝廷却只能坐视不理,束手无策!」
一番话毕,毕自严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气。
他踉跄着从锦墩上滑下,沉重地跪倒在地,花白的头颅深深叩下。
「臣一介地方外官,本无权议论中枢财政,今日却在御前信口雌黄,胡言乱语,此乃狂悖之罪!更是藐视朝堂,非议六部,罪在不赦!请陛下…降罪!」
毕自严的声音在空旷的暖阁内回荡,充满了惶恐,却也带着一丝捅破天之后的决然。
范景文也早已离座,跟着跪了下来,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预想中的暴怒没有到来。
反而是一阵笑声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朱由检大笑了起来,那笑声清朗而洪亮,充满了说不出的畅快,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这笑声让跪在地上的毕自严和范景文都懵了,两人愕然抬头,只看到皇帝非但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反而亲自走下御阶,快步来到毕自严身前,伸出双手用力将他扶了起来。
「毕爱卿,快快请起!」
朱由检的力气很大,毕自严竟被他毫不费力地搀扶起身,他扶着毕自严的手臂,看着他惊魂未定的脸,心中却在暗自感慨——
谁他妈的说明朝的官员都是睁眼瞎,自己看不清大明存在的问题!
他们看得清,看得比谁都清楚!只是无人敢说,无人能说,也无人愿说罢了!
敢说的,成了东林党口中的阉党;能说的,自己就是这腐朽体系的一环;愿说的,早已被那无形的巨网给吞噬得尸骨无存了。
而毕自严肯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本身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臣……惶恐!」毕自严仍自惊魂未定,被皇帝扶着,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朱由检却松开了他,自顾自地在暖阁内踱起步来。
他一边走,一边为毕自严刚才那番激昂的陈情做着总结。
「所以,」朱由检的脚步停下,目光扫过毕丶范二人,「在朕抄了那八家晋商,查了江南的粮商,灭了秦王之前……我大明户部的现实困境,确实是这样的。」
「无源之水!大明最主要的税基——田赋,因士绅一体优免的特权而大量流失,朝廷根本无法有效徵收。水源被堵死了,再大的池子,也终将乾涸。
朕虽已下旨行『一体纳粮,官绅一体当差』,意图重新开掘这最大的水源。
可结果呢?京畿之地尚且推行艰难,到了南方,更是遭遇了无尽的暗流!
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士绅们背地里串联勾结,阳奉阴违,视朕的旨意为无物,拼了命也要护着他们那点不必纳税的特权!
这水源不是没有,而是被无数的硕鼠地主死死捂住!」
「其二,朕谓之『无米之炊』。国库收入锐减的同时,军费丶赈灾丶宗禄这些要命的支出却在急剧膨胀。一边没钱进帐一边花钱如流水,财政赤字巨大,这锅饭,根本没米下锅。」
快步又来回折返了几趟,皇帝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内外皆贼。外部有地方的官僚,有免税的士绅,有贪得无厌的豪强,有坐拥天下的勋贵藩王,他们如饿狼般疯狂侵占着大明的利源;而内部,有户部自身的官员,有管着仓库的太监,他们监守自盗中饱私囊。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贼!」
最后,皇帝的笑变成了苦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浓重的自嘲。
「政令不出紫禁城!朕丶户部就算制定出再精妙的财政法令,下发到地方也不过是一纸空文。地方官吏阳奉阴违,士绅豪强联合抵制,京师对地方的控制力已经降到了本朝,乃至历朝历代的最低点!」
毕自严猛然抬头,他的右拳在袖中猛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眯着眼,以前所未有大胆的目光再次直视御座前的那个年轻人。
毕自严看到的是一张同样无比严肃的脸。
皇帝看着他,久久不语,直到毕自严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蓄着改天换地的力量。
「国库,是池。天下钱粮,是水。」皇帝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今,水不入池,反而处处泛滥,滋养了无数硕鼠恶蛟!。」
他凝视着毕自严,眼神锐利如锥。
「所以,朕要户部做的,不是在岸边哭喊,不是用漏勺去舀水。」
「朕要户部变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铁闸!一道能截断所有暗流,能把天下之水尽数归于一池的铁闸!这道闸门不硬起来,大明的国祚就要被这些失控的洪水,彻底冲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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