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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人们也都又渴又累了,白请的哪有不喝的道理?
他们见陆北顾身着丝绵袍且气度不凡,不似寻常百姓,只当是个心善见不得囚犯受苦的公子哥,便也乐得行个方便。
领头的公人接了钱,吆喝着铺主来上几碗饮子。
陆北顾则亲自端了一碗温热的豆蔻熟水,走到那黄脸汉子面前。
汉子起初垂着头,待看到递到眼前的陶碗,才缓缓抬起眼皮。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那汉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仔细看了看陆北顾的脸,乾裂的嘴唇艰难地张开,嗓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足下.可是?」
他大抵是怕给陆北顾招来麻烦,没把话说全。
陆北顾知道他认出了自己,也明白他的意思,故而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用蜀音岔开话题:「听你口音也是个蜀人,没想到在开封还能碰到.来喝吧。」
这些负责押送的防送公人即便囫囵听懂了,也只道陆北顾是感叹在开封还能碰到蜀人。
而「还能碰到」这句话,却让黄脸汉子也得到了确认。
两人都只把话说了一半。
他眼中那点微光闪烁了一下,似是苦笑,又似是释然。
随后黄脸汉子就着陆北顾递过来的碗,贪婪而急促地啜饮了几大口熟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清水滋润了他几乎冒烟的喉咙,他长长吁出一口带着药草气息的浊气。
「多谢.官人。」
他改了称呼,低声道。
此时他声音依旧沙哑,却顺畅了许多:「某自知此行赴京,必是黄泉路近,再无生理,与官人萍水相逢本不该奢求太多可某斗胆,有一事相求。」
「请讲。」陆北顾心中已隐约猜到。
黄脸汉子目光恳切,带着将死之人最后的期盼:「某乃嘉州人士,姓黄名石,家住青衣江旁的止戈镇。如今犯下这等大罪,累及家人蒙羞,不敢奢求其他,只求官人他日若有机会,能拜托乡人带个口信与我那老母,便说.便说儿不孝,先行一步,未能养老送终,恳请她老人家千万保重,勿要以我为念。」
他说得断断续续,语气却异常平静,仿佛在交代一件寻常事,唯有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化开的悲凉,透露出了他内心汹涌着的情绪。
陆北顾看着他那被重枷束缚丶形容枯槁却仍记挂老母的模样,心中恻然,郑重颔首应承下来:「峨眉山北边的那个止戈镇是吧?你放心,此话我记下了。若得便利,定委托同乡将口信带到。」
黄脸汉子闻言,一直紧绷着的肩背似乎骤然松弛了下来,那双如病虎般的眼眸里,最后一点执念散去,变得一片空茫,却又奇异地透出一种了无牵挂的平静。
他不再多言,只对着陆北顾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谢过,随后便重新低下头去,沉默地注视着地面,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
陆北顾心中暗叹一声,知道此人死志已决,心愿既了,便再无挂碍。
他放下饮子碗,对着那领头的公人微微颔首,不再停留,转身汇入了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
身后,是那饮子铺升腾的微弱热气和一名蹲在地上的死囚。
阳光依旧明媚地洒在开封城的街巷上,仿佛从未照见这尘世间的悲欢离合。
陆北顾雇了辆驴车没用多长时间就来到了虹桥,打算跟沈括商量胄案「和买」热气球技术的事情。
不过沈括的院子锁着门,大概是出去吃晚饭了.大科学家是不会做饭的,身边又没个操持家计的浑家,故而家里也从不开火,以至于灶房里面都堆满了他的各种研究器物。
好在虹桥附近商业发达,各种吃食更是繁多,沈括就算一天吃三样,也能做到一年不重复,只是生活成本难免比正常市井居民要高不少。
「算了,还是先去姐姐那里吧。」
顶着街坊邻居的热情招呼,陆北顾来到了姐姐的豆腐铺。
因为白天该来采买的都来过了,故此这时候客人不多,陆南枝正俯身擦拭着已近空荡的案板。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见是弟弟,马上咧嘴笑了起来,不过看起来还是有些疲惫。
「来了?」
她直起身,习惯性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又赶忙去给他倒水。
陆北顾接过粗陶碗,水温恰到好处。
随着不久后铺子里最后一位来光顾的客人拎着豆腐离开,陆南枝将门板半合,算是打了烊。
她转过身,靠在桌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
「阿弟。」
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日更轻软些,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有件事放在我心里好几天了,一直不知该如何同你说。」
陆北顾放下碗:「阿姊,我们之间还有什麽不能直说的?可是又有人来寻衅?」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是有人欺负姐姐。
「不是的。」陆南枝连忙摇头道,「是关于我们以前的家,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陆家在开封是有旧宅的,就位于陈州门内大街上。
北面是陆北顾刚来开封时短暂借住过的天清寺,南面到开封南城墙以及东面到开封东城墙这一带,则是延丰仓丶广盈仓丶富国仓等开封外城东南角的粮仓区顺着汴河经过虹桥到东水门的漕船,都会将粮食转运到这里储存起来。
但关于陆家旧宅的记忆,陆北顾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从家里能看到一座高高的佛塔。
陆南枝的声音将他从短暂的失神中拉回:「我前几日偶然听旧时街坊提起,那宅子如今的主人,似乎正在寻买主,想要转手。」
她顿了顿,观察着弟弟的神色,才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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