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四五章 开封冰排四  同我仰春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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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绪四年,十二月十六日傍晚,开封。

    裴世宪卫靖达一路快马加鞭,终于用了六天赶到了开封。他们到达开封城下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开封城北城墙西段如被巨斧劈开,夯土与城砖碎块沿坍塌的缺口呈扇形铺展,断垣间斜插着半座箭楼残骸,飞檐上的琉璃走兽已被冰排撞得粉碎,唯有檐角铜铃悬在半空,随寒风发出幽咽之音。

    西北角楼原高三丈,此刻已折为两段,下半截浸在浑黄冰水中,上半截歪倒在瓮城废墟上,墙体裂缝里渗出的冰水凝结成参差冰柱,如巨兽龇出的利齿。

    城内自北门至钟楼街一线,连片民居被冲毁成瓦砾场。三进院的绸缎庄只剩半堵山墙,雕花门框上挂着冻硬的湖蓝缎面袄,衣襟撕裂处露出絮在夹层里的麦秸;二层木楼的梁柱断裂如枯骨,楼板塌落处露出半埋在冰泥里的石磨盘,磨盘旁滚着一只裂成三瓣的虎头鞋,针线绣就的虎眼已被泥雪糊住。

    城隍庙前街的青石路面鼓起丈许高的冰脊,将街心石狮子掀翻在一家米铺门口,石兽腹下压着只破陶罐,罐口堆着冻成黑红色的杂豆。那是百姓抢运粮食时遗落的,豆粒间还混着几枚冻僵的干辣椒。

    南城门洞只剩东侧半座券拱,西侧城台被冲削得露出夯土芯,破碎的城门板斜卡在护城河里。门下积水早冻成青灰色薄冰,冰面漂着半只破裂的木盆,盆底还沾着未洗净的菜根;冰缝里插着半截草席,席角绳结上挂着片冻硬的饼渣,边缘留着清晰的齿印。

    城内东南角的铁塔寺周边积着齐膝深的死水,水面漂着冻僵的蒲团与撕烂的经卷,寺内十三层铁塔只剩七层露出水面,塔基冰面上散落着几枚铜制钱锁,锁链已被洪水扯断,锁面上「长命百岁」的刻字结着薄霜。

    城外三十里内尽成泽国。黄河主河道的冰排叠成数丈高的冰坝,如白鳞巨蟒横卧旷野,冰缝间渗出的河水裹着泥沙,在冰面下冻成暗黄色的「血痂」。

    被冲垮的西岸大堤残留着锯齿状土垄,垄间散布着被冰排碾成齑粉的村落。断墙根处斜插着半架冻裂的纺车,车轴上缠着未纺完的棉线;枯井旁的冰面上,倒扣着一只盛满冻泥的陶盆,盆底粘着几茎发霉的高粱穗。

    远处繁塔所在的土丘已成孤岛,塔基周围的冰棱里嵌着铁锅丶瓦罐丶捣衣杵等物,皆被洪水冲来后冻成琥珀般的陈列,而塔尖指向的灰穹下,正有细雪开始飘落。

    裴世宪和卫靖远并二十骑校尉躲过开封城中正在领粥的人群,登上了东城门楼,董伯醇正在城楼理事。虽然开封城破败不堪,但是董伯醇这里却是井井有条。裴世宪看到他时,他正在查看三张断腿木桌上铺着防水油纸地图,他背后是一张丈二大的白布,钉在了券拱内壁上,用炭笔划着名城中高处和城墙决堤点。董伯醇正在和一个千户说话,让这个千户运粮去繁塔,千户领命而去。

    听传永昌伯世子卫靖远从京城赶来时,董伯醇非常惊讶。他依然记得绍绪三年黄河决堤时,潘家年整整用了一个月,才赶到了开封。如今离开初六子夜的黄河决堤才十天,京城已经来人了?

    卫靖远递上了金镀银,蟠螭纹,长七寸的世子腰牌,董伯醇仔细查验无误后,突然老泪纵横,跪在地上向着北方大声高呼:「皇恩浩荡,吾皇万岁!」卫靖达搀扶起了他,尴尬地告诉他,只有自己带着裴世宪和二十骑来,大军尚未到。

    即便如此,对比三年前潘家年的姗姗来迟,董伯醇依然感慨万千,赶紧召人去发告示,告诉百姓京城先遣已经到了,让老百姓安心。而进来领命这个人,却让裴世宪眼睛一亮,这个人便是马骏。

    马骏接到李云苏的指令后,立刻返了城,在北城门不远处,便遇到董伯醇,他仍在城中指挥。马骏二话没说,立刻翻身上了董伯醇的马,然后不顾董伯醇说什麽,直接将他带到了南门城楼下,然后拉着他下了马,拖着他上了城墙。

    此时城墙上已经都是城中的老百姓,马骏拉着一个大官模样的人,引起了众人的关注,采蘼他们也看到了。于是采蘼和挽菱在另外两个暗卫的护卫下,向马骏靠拢。

    董伯醇大声质问马骏:「你是何人?」

    「董大人,我们家小姐有令,你是好官,不应死在冰排中。所以小的才冒死回来。」正说着话时,北城墙又被冰排撞了一下。「大人快下令关闭南城门!还有百姓在路上,关闭南城门可以帮他们多一线逃生的机会。如南城门不关,黄河水从北自南穿城而过,他们就白逃了!」马骏急切地说。

    董伯醇已然知道是谁派马骏回来的,因为他想起来李义了。他真没想到,皇帝到处通缉之人,居然就在他治下的开封城。他知道马骏说的是对的,于是下令关南城门。

    从此马骏就成为董伯醇身边的义士,协助董伯醇做一下传递消息的工作。

    马骏也看到了裴世宪,向裴世宪看去。但是他实在笑不出来,因为李云苏不见了!!!

    马骏先替董伯醇传消息去,出门前对裴世宪说:「裴公子务必等我回来。」然后快步走了。

    这时董伯醇也看向了裴世宪,因为他听到马骏叫他「裴公子」。

    「世伯」,裴世宪让董伯醇拱手行礼。

    「你是?」

    「小侄乃河东裴氏之后,家祖父讳桓荣,家严讳衡。」

    「河东檀郎!」

    「惭愧!」

    「贤侄不是明年春闱?为何来此地方?莫不是学谢灵公『脚着谢公屐』,先来勘灾?」董伯醇不解地问。

    裴世宪尴尬一笑,只是拱手,并不作答,因为周围人实在太多了。董伯醇知道他有不便当人面说的话,便不再追问。于是开始询问卫靖远,对开封事做了如何安排。

    一盏茶后,马骏回来,还带来了采蘼和挽菱及另外两个暗卫。采蘼见到裴世宪便哭了:「裴公子,小姐不见了!」裴世宪一下子便焦急了起来,他看向卫靖远。卫靖远知道他所为何来,便向董伯醇道:「董大人,可有僻静处,容他们先说话?」

    董伯醇自然明白什麽意思道:「随我来。」

    于是董伯醇带他们到了城楼二层,一间角落处的僻静房间,窗外飘着细雪,檐下进是冰棱。两个暗卫自然在门口把风,房内留下了卫靖达丶董伯醇丶裴世宪丶马骏丶采蘼和挽菱。董伯醇并不走,裴世宪疑惑地看着董伯醇和卫靖远。

    这时董伯醇道:「这位马爷是我的活命之人,而他正是奉她口中小姐之命前来,」说着他点了点采蘼,「我已知晓你们口中小姐何人,你们不必瞒我,吾非不义之人。」

    事已如此,便没有什麽隐瞒的必要了,于是裴世宪便问马骏:「义伯呢?驫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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