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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终无应者
仅仅三幕!
不过数百字!
就把两个少年从童年初见到成年重逢再到中年诀别,跨越了半生的沧桑之感刻画的跃然纸上。
陆北顾笔力之强,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
纸上那「十载天河水」五个字,被计云的拇指掐得扭曲,宛如故事里那个被命运碾碎的约定。
「当年赠曲少年,如今竟在城破时以血酿酒。」
周明远更是一时失态。
他自幼读的是《文选》正脉,何曾见过这等以市井言语写家国血泪的文字?
城破之日,原本高高在上审判他人命运者仓皇如无头苍蝇,不知何去何从。
始终在底层被鄙夷丶审判的人,却表现出了与他所遭受境遇完全不匹配的勇气。
而描写城外敌军的那句「兜鍪下难辨贵贱」,更是把这种讽刺感写到了极致。
偏这粗陶瓮般质拙的故事里,又藏着令他脊背发凉的锋芒.那独目军汉刀尖挑酒的姿态,分明在叩问他锦绣文章里可有一笔写过苍生?
一滴汗珠,从周明远的额头落下,溅在地砖上。
而就在这时,文宴现场先是沉寂,随后响起了一声喝彩。
「好个『浊酒一杯家万里』!」
却见那位锦袍老者竟将酒盏重重顿在案上,盏中琼浆溅湿了半幅衣袖。
「此句本是范仲淹守边之词,用在刀头舔血的军汉口中,倒比那些酸儒吟风弄月强过百倍!」
不知谁突然带头击节而歌:「塞下秋来风景异——」
竟有半数宾客跟着唱和起来,一时间《渔家傲》的苍凉曲调震得窗外燕雀惊飞。
待歌毕。
计云喉结滚动,深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心绪后,方才翻开最后一页。
「余贪生,幸得苟全。
随人涉江,金骑犹追不舍,终日惶惶如漏网鳞。
行在朱紫满途,微末小吏谁人顾?
然虏退未久,竟得新职——上官闻余晓酿术,使掌新设曲院。
临安不二年,飞雪遂皆染脂粉气。
『昔者余非嗜酒。』
『今何如?』
对座穷儒捉笔问,此君素寡言,偏喜究人旧事。
余曰:『今无饮不寐。』
扁舟随波,余醉眼扶舷欲呕,忽见水中星汉,并政和五年月。
恍闻汴河冰澌声,铜提叮咚响。
终无应者。」
数次细微事物的前后呼应,文中主角与序言作者之间视角巧妙的转换,让这篇《天河水》的意境不断回响。
以至于到最后,文中醉酒的主角再次看到水中的银河以及与政和五年相同的月亮,仿佛听到汴河冰澌丶铜提叮咚的时候,那种宿命感直接来到了顶峰。
而文中主角意外获得的新职位,以及那句与「商女不知亡国恨」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临安不二年,飞雪遂皆染脂粉气」,更是在其他话本还在平铺直叙时,将杜甫「国破山河在」五个字,化作了小说中绵延数十载的钝痛!
最后一句「终无应者」,刺破了这一切!
「终无应者.」
周明远面色惨白地喃喃自语着。
原以为这不过是篇卖弄文采的寻常小说,谁能想到,文字的背后竟暗藏如此惊心动魄的家国沧桑?
更何况虽然是以酒为题,然而文中的主角,分明是在映射讥讽他们这些醉生梦死的纨絝子弟!
贪生者得生,赴死者得死,可生者未必生,死者未必死。
这种作品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那就是「震撼人心」!
花厅内沉香氤氲,博山炉中的青烟却仿佛凝固了。
陆北顾搁下饮尽的酒盏,手中尚有馀温。
他抬首环顾,只见满座宾客神色各异——有掩面拭泪者,有怔忡出神者,更有如周明远这般面如土色者。
「此文.」周员外喉头滚动,半晌方道,「的确当为魁首。」
他话音未落,内圈那位锦袍老者已颤巍巍起身,老人腰间鱼袋随着动作轻晃,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老朽在馆阁校书三十载,未见如此奇文。」
老者指向案上宣纸:「这『天河水』三字,初看似写酒,细思却是以酒喻命。汴河冰澌是酒,刀头血亦是酒,此中家国兴亡之叹,又有人物切肤之痛,较之杜工部『国破山河在』更添三分锥心之痛!」
计父抚掌叹道:「犬子方才那篇《酒魈记》,不过逞才使气之作,此文却如老窖陈酿,初入口清冽,后劲直冲颅顶。」
他说着转向陆北顾:「陆公子可愿将此文交予计氏书坊刊印?按先前约定,50贯。」
花厅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见陆北顾神色漠然,还未待计父反应过来,计云却抢话道:「如此奇文,不印刷出来以警醒世人实在可惜,我计家非是以钱帛来辱兄台,只为此文也.恳请兄台应允。」
说罢,计云长揖在地。
见此情景,陆北顾的神情也松动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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