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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里,劳改犯人不知迁
到什么地方去了。当然喽,那个年月,臭老九和劳改犯是差不多的角色。就连休假
日,也是沿用的劳改农场的办法,十天休息一次。天经地义,理应如此。《旧约全
书》中《创世纪》的第一章很可能漏去一笔,耶和华上帝在六个工作日内把天地万
物都创造齐了之后,一定又加了三天班,再造了点什么。亚当和夏娃吃了禁果之后
.所受到的惩罚也不只是怀胎、生产的苦楚,丈夫的管辖,必须汗流满面终身劳苦
于长满荆棘和蒺藜的土地上才能糊口。
分给万群的那间小屋,是劳改农场职工家属的一间厨房。也许南方人普遍长得
矮小,房子显然比北方盖得低矮,像贺家彬那样的个头,挺直了腰板,脑袋几乎可
以顶上房椽。
那间房子又暗又潮,房角里、床板下,凡是鞋底儿蹭不到的地方,全可以看到
一层白毛。那地方做豆腐乳和豆豉一定很合适,在那样的房间里,除了人不发霉,
什么都可以发霉。冬天,阴冷、阴冷。取暖的木炭,是五七战士在山窝窝里烧的,
然后每人自己上山背下来。入冬以后,一天也不间歇的雨,一气可以下上七七四十
九天。山路又陡又滑,就是男人,就是肩上没有一副木炭挑子,浑身上下也会滚得
像个泥猴。
那一天早上,天还黑着,集合的哨子就响了,人们吵吵嚷嚷地互相招呼着,提
醒着不要忘记该带的东西。万群靠在床上,有一种置身世外的感觉,屋外的一切声
音都和她是无关的,好像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她听着上山背炭的人走远了,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万群知道,她应该上山去背炭。然而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她曾努力迫使
自己爬起来,却是真真的身不由己。能够自己行动的,只剩下了思绪,她探身摸摸
小儿子身旁的暖水袋,已经凉了,应该换上热水;悬在头上的尿布,和刚晾上去的
一样,依然湿漉漉的,但愿儿子别再尿湿,再没有可换的干尿布了;她又多么想吃
一碗热乎乎的、煮得软软的挂面,哪怕没有虾仁、鸡蛋……在北京的时候,她却顶
讨厌吃挂面。
应该有一盆炭火,烤干尿布,烧点热水,煮一碗挂面。但上哪里去找火呢她
原是不肯求人的,现在就更加不能。“反革命家属”!这是丈夫留给她和儿子惟一
的遗产。哭吗她才不哭。并非所有的人,在夜路上遇见打劫的强盗都要哭的,人
适应灾难的能力,远远比想象的强。
感慨、追悔,全都无济于事的。孱弱的她,只能像一头母狼那样顽强地把身边
的小儿子养大。
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呢,他原不是爱情的产物,而是“文化大革命”中,像万
群这种“逍遥派”闲得无聊的产物。
万群在自己心上与其说是找到了母爱,还不如说是找到更多的责任。也许她是
例外,很多人以为女人的爱像蓄水池里的水,随便什么时候一开闸门,就会哗啦、
哗啦地流泻出来。
丈夫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品,婚后勉强维持的虚假的和睦,人们的
白眼,阴冷潮湿的小屋,她不得不挣扎着自己照顾自己月子的苦处,万群全当成她
对生活的轻信所应该付出的代价。
她没有更多的希求,只求时光快快地流逝,到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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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ttps:">哇叽文学网提供的《沉重的翅膀》 第二十九章(第3/3页)
,一切当时觉得惨痛难熬的
东西,都会成为回忆。
当发湿的木炭,在每一间阴冷的小屋里哔哔剥剥地爆出小火花的时候,人们高
兴得像过年一样。围着红泥小火炉,一面喝着白酒驱寒,一面嘻嘻哈哈地穷寻开心。
就在这时,万群那被人遗忘的小门开了,方文煊和贺家彬背着两麻袋木炭走了进来。
两人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在雨里整整地淋了一天啊。他们的样子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再也分辨不出他们之中谁曾是局长,谁曾是某个名牌大学的高
材生。他们只是两个背木炭的人,两个被寒冷、饥渴、劳顿困扰,同时又对一个孤
立无援的女人充满了同情的人。
方文煊那一头并不浓密的花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袋上,显出方方正正的额
角。厚厚的嘴唇冷得发青,眼角、额头的皱纹里,亮晶晶地蓄着不知是汗水还是雨
水。右脚上的雨靴被山上的毛竹划破了,身上那件对襟的老蓝布棉袄太瘦……浑身
上下,透着一种挣扎过的狼狈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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