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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阿方斯的话语,赢得了现场一阵充满恶意的嗤笑和几声附和的掌声。他那张英俊如雕刻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刻薄。
台上的陈季同,微笑瞬间凝固,但却没有失态,而是化为一种尊严被冒犯所激发的冷静。他微微抬手,制止了想要开口的拉图尔教授,直视着路易-阿方斯。
「请问您是?」陈季同没有急于出言反驳,而是礼貌地问起对方的姓名。
「路易-阿方斯·德·蒙费朗。」路易-阿方斯抬起了下巴。
「德·蒙费朗先生,早上好!」陈季同的声音依旧清晰而沉稳,不带一丝怒气:「从名字来看,您是贵族,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您如此生动地展示了想像力的匮乏。
您将艺术的『写意』等同于物质的匮乏,将精神的追求与生存的需求粗暴对立……我忽然明白法兰西非要实行共和制的理由了。」
陈季同的话引起了现场一部分人的哄笑,另一部分人却变了脸色。
他向前一步,几乎走到了讲台的边缘:「不错,吾国目前还未富强如法兰西,吾民还没有歌剧院这样辉煌的艺术殿堂,但这与吾辈对戏剧艺术的珍视与传承,有何矛盾?
难道因为贵国在普法战争中遭受挫折,我们就该否定罗浮宫的艺术价值?就该嘲笑贵国人民对莫里哀或者雨果戏剧的热爱?」
这句话出口,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不少人发出愤怒的吼声:「滚出去!中国佬!滚出去!」
如果不是现场还有学院的教授在,恐怕就要有人跳起来要揍陈季同一顿。
拉图尔教授站了起来,转身向后,张开双手:「安静!各位,安静!注意你们的风度!」
现场安静下来,他才转身向向陈季同:「陈,希望你也能保持理智!」
陈季同点点头,重新退回了讲台中央,稍作停顿后才补充道:「中国戏剧的『写意』,是历经千年锤炼的艺术哲学,是源于我们对『神韵』高于『形似』的深刻理解。
它需要的不是金碧辉煌的舞台,而是观众心灵的开放与想像的翅膀。各位以巴黎歌剧院为傲,我深表理解。但若以此为标准,否定其他同样璀璨的艺术形式,恕我直言,这正是艺术鉴赏力狭隘的表现。」
陈季同的反击,有理有节,路易-阿方斯一时也有些尴尬,只能坐了下去。而原本看热闹的学生,也有个别人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拉图尔教授也松了一口气。
「够了,陈先生!」一个苍老而极具权威的声音,突然响起,前排一位头发银白丶面容清癯的老者拄着手杖站了起来。
莱昂纳尔一看——哟,老熟人,埃内斯特·勒南,法兰西学院院士,中东古代语言文明专家丶基督教历史专家。
「学术探讨,应基于严谨的理性和可验证的知识。」勒南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的议论,「拉图尔,你太过于沉溺于远东世界『异国情调』的表象,忽略了对其核心价值的批判性审视。
就像这『写意』戏剧——」他忽然转向陈季同:「听起来更像是为了掩饰无法达到法国戏剧在心理深度丶社会批判和舞台技术上的成就而发明的说辞。
一种无法深刻剖析人性丶无法精确再现现实的艺术,其价值终究是有限的。
这或许解释了为何某些学术追求,始终难以达到法兰西学院所要求的理性高度。」
勒南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拉图尔教授刚刚燃起的希望。他不仅彻底否定了陈季同,更将矛头指向了拉图尔教授,暗示他无缘法兰西学院院士这一殊荣的原因。
这几乎是对一位学者学术生涯的公开羞辱!拉图尔教授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语言。
莱昂纳尔看看台上的陈季同,又看看台下的勒南丶拉图尔,以及那位路易-阿方斯,忽然明白了什麽——评职称,果然自古以来就是任何学校斗争最激烈的战场。
法兰西学院每年入选的名额有限,勒南教授这是为了谁才来「狙击」拉图尔教授的呢?
「多麽精彩的『理性』表演啊,勒南教授!还有这位……德·蒙费朗先生?」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从礼堂后排响起,只见一个身材不高丶面容清秀丶同样身着西式服装的东方青年站了起来。
他看起来比陈季同更年轻,与陈季同不同的是没有辫子,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除了相貌,与法国学生并无不同。
他无视众人的惊愕,从后排一路走向讲台,边走边说:「勒南教授,您以『理性』之名,行傲慢之实。
您用西方戏剧的尺子,去丈量中国戏剧的宫殿,然后宣布它尺寸不合,所以价值有限?你连不同的土壤,孕育不同的花朵的道理都不懂吗?」
他走到路易-阿方斯面前,停下脚步:「至于您,德·蒙费朗先生,您对中国的认知,恐怕还停留在街头小报的漫画和您祖先从中国抢来的瓷器上吧?
您嘲笑中国人关心『填饱肚子』?那麽请问,当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中痛斥私有制带来的饥饿与不公时,他是否也缺乏您所谓的『理性高度』?」
这个年轻人的突然杀出,其锋芒甚至盖过了陈季同。礼堂里一片哗然,学生们目瞪口呆,连勒南也皱紧了眉头:「你是谁,这里是索邦,不是市集!」
年轻人在讲台前方转身,向所有人微一欠身:「我叫Tomson,Tomson·Ku,英国爱丁堡大学文学硕士,也是一名中国人!
索邦当然不是市集,但却是法国的「阿果拉广场」——或者您让索邦成为一个只能发出同样声音的监狱。」
「阿果拉广场」位于雅典卫城山脚下,是古希腊重要的辩论场地。
陈季同看着这位陌生同胞的后脑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立刻接口:「Tomson说得极是!勒南先生,您以法兰西学院的『理性』自诩,却拒绝理解不同文明对『理性』丶对『真实』丶对『人』本身的独特诠释!
您将自己的标准奉为圭臬,排斥其他可能性,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非理性!是对人类自由意志的否定!」
他转向全场,语气愈发激昂:「我们的文明,有着你们无法想像的深度和智慧!我们的哲学,早在几千年前就探讨了宇宙的本源丶人伦的秩序!我们的诗歌,其意境之深远,情感之精微,丝毫不逊于贵国的雨果或拉马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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