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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上第一次在谢婴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官贬得真值。
圣上内心暗爽。
但若是圣上此刻来了青云县,见到这副样子的谢婴,可能需沈雁回帮他亲自接个下巴。
他这样死板,也会这样温声细语。
平日里面对大臣们时,那双阴鸷的眸子,竟总要为她泛起波澜。
“雁雁,我很开心。”
谢婴注视着沈雁回,“香糖果子很甜,祖母晒的腊肉很好吃,青云县的百姓很好你,很厉害,也很好。”
谢婴从前过得并不开心。
他姓谢。
即便是没落了,也是自他记事起,母亲都要将“王谢”门楣挂在嘴边的。
因为他姓谢,三岁的年纪,别人孩童都在父母的臂弯里撒娇游戏,他却要读书。
卯时初刻便已经起了。
人人都道谢婴,三岁识得千字,五岁出口成诗,七岁作好文章,九岁得童生,十二岁中秀才。
天降文曲!
他谢婴不是天才。
冬日的早晨那样冷,天未亮,他便要熟读昨日先生教过的文章,等着母亲抽背。
家里炭火买得少,他的一双小手上,长满了冻疮。
文成,武也要就。
别的孩童在玩推枣磨、踢蹴鞠,他便要君子六艺,样样都会。
母亲租来的马,比他还要高,母亲借来的弓,比他还要大。
他心底里难过,可又如何怪得了母亲呢。
父亲走得早,他靠着母亲给人家浆洗衣服过活,背地里多少人在讽刺挖苦母亲。
瞧瞧,谢氏门楣,竟给他们浆洗衣裳。
母亲手上的冻疮,比他更多。
他读《战国策》,自然知晓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他不开心。
中了秀才后,本因再向上考,可谢婴逃了。
他未参加乡试。
他跟着客商去做生意,明明才十三岁的年纪,却在短短几月挣了二十多两银子。
原来他谢婴,也是做生意的料。
当他捧着这二十多两银子来到母亲面前,告诉母亲自己相当商人时,母亲却哭了。
“怀风你读了这么多年,你要当商户吗?若是到了下面,我怎么与你爹爹交代?”
“为什么不能当商户,难道商户天生就低人一等吗?母亲就非要我读书吗?我讨厌做文章,我讨厌什么劳什子‘文曲星’的称号!做商户有什么不好?母亲,这几个月我很开心呐,这是怀风从小到大,第一次这样开心!母亲,怀风挣到钱了,母亲就不用再给人洗衣服了,不用整日擦一些最便宜的手油,不过擦一会儿,手上的伤口又要裂开。”
母亲哑然。
她同意他做商户了。
母亲说,她不应将她自己的想法,按在他身上。
“是母亲太自私。”
那日谢婴才明白,母亲让他读书,不是因为他姓谢,是母亲自己喜欢读书。
姓“谢”,不过是母亲为自己找的借口。
谢婴忘记了自己为何能识得千字,是母亲写得一手好字,她日日都要写上一个字,抱着谢婴念。
他为何能做文章,是母亲日日一边浆洗衣物一边从旁点拨。
凭什么大家与谢婴去的同一所学堂,唯有谢婴脱颖而出。
是母亲教的。
母亲明明比他厉害,却只能嫁作人妇,一双提笔成章的手,却只能浆洗衣物,生得满手烂冻疮。
她将自己想要的,自己想做的,全都灌注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因为大雍。
女子不可科考,商户也不可。
职业下贱者,统统不可。
“母亲,我不做商户了。”
谢婴拜官后,谏科考。
朝堂尔虞我诈,官海沉浮,很累。
青云县民风淳朴,很好。
“喏,一半的海棠糕给谢大人吃,怎么忽然就一副伤春悲秋的做派了。海棠糕甜,谢大人您心里也甜一甜。”
方才的海棠糕沈雁回掰了一半,另一半又回到了谢婴的手中。
谢婴咬了一口。
真的很甜。
“沈小娘子,来碗肉沫豆腐盖饭。”
李大河从码头的运船那儿一路奔来。他长叹一口气,已经习惯了有谢大人的存在。
他原先是想争一争的。
在打听了沈小娘子并非谢大人的美妾之后。
但谢大人像是长在沈小娘子推车轱辘上的青苔似的,日日都来,无时无刻
送吃的,比他快。
送喝得,比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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