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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小畜生,连老子也不认了,这我的家,我告诉你,等事一完你立马给我滚蛋!别以为找着靠山了,找着靠山,这儿往后也都是我的,这个家我说了算!”
明月浑身直抖,牙齿咬得咯咯响。
李昌盛还在骂:“你那什么眼神?啊?瞪你老子?你奶奶就是你害死的,你要是早点出去打工,她死不了,还敢瞪我?!”
李秋屿上前连推几把,李昌盛被门槛绊倒,跌在了灵棚的席子上,院子里的人以为两个要打起来,忙放下手里活,上来劝架。
“你们都看看啊,这个李老板,仗着有几个臭钱,”李昌盛跌跌撞撞爬起来,整了整孝衣,话没说完,李秋屿道,“我今天不想打人,别逼我动手,能送你母亲一程就好好送,不能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李昌盛忽然抽了自己一巴掌,又跪倒在席子上干嚎,李秋屿冷眼看片刻,掀开帘子,进来见明月又呆住了,他摸了摸她头发。
钉棺前杀了只鸡,鸡血四溅,人把它扔出去,鸡在地上扑腾几下,气绝身亡。李昌盛一来,他就是孝子,摔盆扛幡都是他的,明月抱着遗像,那天的风雪那样大,杨金凤到镇上照的,棠棠跟在明月后头,哭了几声。
喇叭班跟着队伍吹吹打打,路边站了人,有老人,有小孩,红白事人都爱看这样的热闹。看生,也看死。
棺材要经过田地,这户人家便收割出一片空地,好让杨金凤过去。棺材落土了,明月才放声大哭,跪在铁锹上下扬起的影儿里:
“别埋奶奶呀,别埋她呀!”
她像是这一刻意识到,杨金凤真要消失了,棺材都是亲切的,她希望葬礼永远不停,她能永远守灵,院子里的人也别散去,乡亲们都在一块儿,全是人声。
这些人也要消失了,埋了杨金凤,人都要回自己家去,继续过日子。等着收麦子,耕地,种蜀黍,跟杨金凤没关系了,这是活人的事。
明月哭着站起来,拔了一把麦子,熟透的麦子。她趴地上,把麦子放棺材上,这是自己家的麦子。
麦子熟了,主人没法收割它了。
明月跪在那哭得浑身发软,妇女们拉她,说乖乖该回去了,走吧,也让你奶安生走吧。她愣愣看着新坟,魂魄仿佛不在了,李秋屿拨开人群,蹲下把她背了起来。
李秋屿背了她一路,把她背回家。没跟着送葬的邻舍们,还在收拾院子、扫地、清理垃圾。李秋屿让八斗把剩下的烟酒不用退了,分给大家,八斗说,“她两个姑姑给先回来的,都给拉走了,福叔要拦,两人跳起来骂,把园子里的菜,你看,薅完了,鸡鸭也逮了,连屋檐底下串的干红辣椒都顺走了。”
两个姑姑已经无影无踪。
堂屋东间翻得乱七八糟,杨金凤生前爱整洁,明月跟棠棠的东西扔了一地,想必是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李昌盛也没了鬼影,李秋屿料想这些人还会再来,因自己的缘故,暂时也许不会再出现。
隔壁的蒲婶子把堂屋也清扫得干干净净,人刚走,住里头肯定害怕,她跟冯大娘两个便叫明月到自己家里住。
明月不害怕,她哪儿也没去,堂屋的棺材不见了,杨金凤不见了,她生前的衣物多半随棺入土,留两件是个念想。她走到配房,豆子没了,她又看看园子,鸡圈,什么都没了。
杨金凤留下的熟悉的一切,有点价值的,全都叫姑姑们偷走了。
明月再一次嚎啕大哭:“没有了,怎么都不见了,那是奶奶的 ,不是她们的,还回来,还回来啊!”她绝望地瘫坐在地上,仰着脸,泪水跟河一样淌下去,李秋屿把明月紧紧搂在怀里,多年前在县城里的心情又回来了,隔了那么多年,竟然重现,这些人死了的话,就不会再增加她的痛苦,她已经这么可怜了,这痛苦会跟她一辈子……他了解这种痛苦,他觉得很无力,只能抱着她。
院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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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远房亲戚的三轮车坏了,八斗刚刚给修好,他们听见哭声又进来,这亲戚年纪很大了,晓得李家发生的这些事,弯腰说:
“妮儿?我那有鸭苗,你奶奶都是搁我那买的,我再送几只留你喂,给你拣好的,跟你家里的一样。”
八斗也安抚她:“明月,听见没,表姑姥爷说还给你送鸭苗,回头你去念书,叫你冯大娘搭把手喂,这当院给你守着,谁都不叫进了。”
明月怔怔听了几句,一直摇脑袋:“我不要了,不一样了,不是奶奶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李秋屿对两人表达了谢意,跟八斗说:“这几天忙坏你们了,先回去歇着吧,我后面还有事需要跟你商量下,会再找你。”
他抱着明月坐了会儿,等她哭累了,弄来一盆温水给她擦脸。冯大娘做好晚饭,来喊他们,明月身体软软的,走不动路,李秋屿又把她背到冯家。冯大娘炒了酸辣的青番茄,天热吃开胃,吃完饭她放了热水,给明月洗澡。明月大了,要是往常,会不好意思,现在心里空空的,坐在大水盆里,听冯大娘一句一句劝她。
夜幕黑了,星子也亮起来,明月回了自己家,开灯也不是多亮堂,堂屋空荡荡的。她跟李秋屿一块儿收拾起姑姑弄乱的东西,全是以前的旧物,她冷不丁就哭上一阵,又沉默一阵。
订着的日历,杨金凤撕到了她走的那天,再没人撕了。
墙壁上还有几道彩色粉笔印儿,很淡了,那是李万年在的时候,给明月记身高划的,这样一目了然,一年长了多少清清楚楚。李万年走后,她是大孩子了,杨金凤忙得很,没人再给她划。
这记忆里的事,没什么太稀奇太跌宕的东西,却也不能够再继续了。
只有堂屋正中间,挂着的伟人画像依旧,他慈眉善目,精神矍铄,看过这屋里发生的一切,明月泪眼朦胧望向他,喃喃叫了声:“毛主席……”
起打她记事,这画像就在,无比亲近,好像伟人跟他们一块儿过了好些年的日子。明月站起来,拿起手巾给画像擦灰尘,杨金凤爱干净,画像时常要擦的,她擦着擦着又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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