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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正午的阳光将玉米叶片烤得卷曲，林穗禾跪在实验田里记录数据时，突然发现右手不受控地颤抖。沾着泥土的钢笔在观测本上划出扭曲的折线，像极了去年冬天她在省立医院看到的肌电图波形。
    "原发性侧索硬化症，俗称渐冻症。"医生当时的叹息混着ct片在观片灯上的反光，"建议立即住院治疗。"
    她把诊断书叠成纸飞机掷向窗外，看它栽进农科院的试验田。转基因玉米正值抽雄期，金黄花粉落在她挽起的裤脚，这些承载着抗旱希望的新品种，比她的生命更需要时间。
    沈淮舟的电话就是这时打来的。男人清冽的嗓音穿过五百公里麦浪："穗穗，今晚的学术论坛我要介绍你的抗旱基因编辑模型。"
    "帮我带束洋桔梗。"她将颤抖的右手藏进白大褂口袋，田埂上的螽斯振翅声掩盖了呼吸的凝滞。五年前他们在这片玉米地初遇，彼时他是来调研的省农科院研究员，她是蹲在垄间测土壤ph值的实习生。
    那日暴雨突至，他举着笔记本为她遮雨，两个浑身泥水的科研疯子躲在塑料棚下等虹霓。他说要培育出能在西北荒漠开花的玉米，她说想看到黄土高坡飘起金灿灿的雄穗。雨帘中相扣的十指比任何誓言都滚烫。
    病魔却比他们的五年之约来得更快。当沈淮舟带着国际专家团参观实验站时，林穗禾正用左手死死扣住震颤的右腕，在显微镜下观察玉米胚乳的淀粉颗粒。冷汗浸透了三层防护服，她对着培养皿轻笑："再等等，马上就能看到抗旱基因表达了。"
    深秋的寒露在凌晨凝结成霜，林穗禾蜷在实验室角落吞止痛片。电脑屏幕蓝光映着二十组基因序列，像排列组合的命运密码。邮件提示音突兀响起，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的回复躺在收件箱最上方："渐冻症靶向药三期临床试验尚有六个空位。"
    窗外的自交系玉米正在吐丝，月光下如同摇曳的银穗。她想起上个月沈淮舟蹲在陇东梯田的背影，砂质土从他指缝簌簌而落。"这里连续三年绝收。"他肩头落着旱季的浮尘，"但我们的抗旱品种明年就能推广。"
    药瓶滚落的声音惊醒了值班的研究生。孩子们冲进来时，只看到导师倚着超净工作台，左手还攥着基因枪的充气管。散落的实验记录上，颤抖的字迹记录着最后一组突变体表型："雄穗分枝数增加37%，耐旱性显着提升......"
    沈淮舟接到消息时正在黄土高原采集数据。越野车碾过龟裂的河床，副驾上的洋桔梗在颠簸中散落花瓣。他记得穗禾总说这种花像玉米的雌蕊，此刻却觉得那些纯白花瓣分明是遗落的讣告。
    icu的呼吸机嗡鸣声中，他触到她指尖残留的泥土。护士说病人昏迷前反复修改遗嘱，要求将遗体捐给医学院，眼角膜指定用于农业显微解剖研究。监测仪上的波形突然剧烈震荡，像极了他们初遇那天的雨脚。
    "淮舟......"林穗禾忽然睁眼，涣散的瞳孔映出他风尘仆仆的脸，"陇东......试种田......"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时，窗外的抗旱玉米第7代正在抽雄。沈淮舟将脸埋进她散着麦草清香的发间，听见自己骨骼深处传来冰层开裂的脆响。晨光穿透云层那刻，他抱起装着种质资源的恒温箱走向停车场——那里有三十万亩干涸的梯田在等一场金色的雨。
    三个月后，陇东地区第一茬抗旱玉米丰收。沉甸甸的果穗在秋风里低垂，农业频道镜头扫过田埂边的纪念碑，碑文记载着某个农业技术员的一生。沈淮舟站在人群最后，看着金色浪潮中升起的朝阳，终于读懂她实验室最后那页记录里，夹在数据间的潦草笔迹：
    "请把我的骨灰撒在实验田，当玉米开始扬花，那就是我在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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