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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拉喉头滚动了一下,那些在北境看到的、感受到的,像滚烫的泉水堵在胸口,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旁边一个性子更急的勇士,叫苏赫的,忍不住抢道:“可汗!那地方……邪门!他们用热水泡澡!活人!泡在滚水里!”他的语气充满了匪夷所思的惊骇,仿佛亲眼目睹了渎神的仪式。
帐内其他几位留守的老勇士闻言,发出低低的嗤笑和毫不掩饰的议论:“热水泡澡?中原人果然娇气!”
“怕是嫌命长!”
“可汗,跟这种软骨头结盟,咱们的弯刀都要生锈了!”
扎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阿古拉:“邪门?”
阿古拉深吸一口气,压下苏赫带来的骚动,沉声道:“是有热水泡澡的池子。水……滚烫,硫磺味很重。”
他想起自己初下水时那狼狈的灼痛,古铜色的脸膛似乎又隐隐发热,“刚开始,我们也觉得……荒唐。”
他顿了顿,努力寻找更准确的词,“但泡透了,骨头缝里积年的寒气,像是被烫化了,旧伤……松快不少。”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曾受过箭伤的左肩。
“还有!”巴图年轻,憋不住话,眼睛亮得惊人,“他们有一座‘神墙’!可汗!透明的墙!外面刮着刀子风,下着鹅毛雪,冻得死人!墙里面,暖和得像春天!小崽子们光着脚丫子在温水里跑,玩水!水哗哗地流!墙外面是冬天,墙里面是……是夏天!”他激动得手舞足蹈,试图描绘那冰火两重天的奇景。
“神墙?透明的?”一个老勇士嗤之以鼻,“巴图小子,你冻糊涂了吧?哪来的透明墙?”
“就是!怕不是中了中原人的幻术!”
“热水泡澡,还弄什么四季颠倒的墙?花里胡哨,华而不实!打仗能靠这个?”
质疑和嘲笑像冰雹一样砸来。苏赫涨红了脸,梗着脖子想争辩,却被阿古拉一个眼神制止。
阿古拉没理会那些议论,他粗糙的大手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样东西——一个用油纸仔细包着的冻梨。梨皮在火光下泛着青黄的光泽,还带着北境特有的寒气。
“可汗,”阿古拉将冻梨捧到扎鲁面前,“北境山里长的。泡完那热汤出来,啃一口这个,冰得牙根打颤,又甜得透心。”
他又指了指自己身上,“还有这布衣,”他扯了扯里面那件素色厚棉衣的衣襟,“是他们给泡汤的人穿的,轻软,暖和。”
扎鲁接过那枚冻梨,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看向阿古拉,又看看他珍惜地攥着的棉衣一角。帐内一时安静下来,老勇士们狐疑的目光在冻梨和棉衣上打转。
“还有那些人,”阿古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可汗,不是软骨头。”他的目光投向角落肖像宁婉儿的中原女子,她依旧安静地缝补着,火光在她柔和的侧脸上跳跃。
“我们帮一个挖渠的老汉搬石头,”阿古拉缓缓道,“他叫赵老蔫。他婆娘……一年前,因为偷了一把喂牲口的糠,被吊死在村口树上。他就蹲在树下看着,三天三夜,眼都直了。”
阿古拉的声音有些涩,“可他现在,挖渠修墙,比谁都卖力。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垒,像在垒他自己的命。”他想起赵老蔫布满泥灰、沉默专注的脸。
“村口站岗的刀疤脸,叫铁塔。”阿古拉继续道,目光扫过帐内几个以勇武自傲的老勇士,“以前是北境一霸,手上沾的血不比咱们少,力气能扳断牛角。季头儿——就是那个带我们泡汤的女首领——当众把他放倒了三次。”
他顿了顿,强调,“三次!现在,他守着村口,眼神比鹰还利。他守的,是他分到的地和身后婆娘娃儿的暖炕。”
“还有那些娃崽子,”巴图忍不住插嘴,声音带着惊奇,“摔倒了,蹭破点皮,别的娃儿不是笑话,是跑过去拉起来,拍灰,递水!像……像一窝亲生的狼崽!”他努力用草原的比喻去理解那种陌生的情谊。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火塘噼啪作响。老勇士们脸上的讥讽和轻蔑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困惑。
热水泡澡,透明的神墙,冻梨……这些东西离他们的认知太远。但阿古拉口中那个饿死婆娘后沉默垒石的老汉,那个被当众打倒三次后甘心守门的悍匪,那些互相搀扶的孩童……这些,却隐隐触动了他们心底某些坚硬的东西。
草原崇尚力量,也敬畏坚韧的生命力。赵老蔫的沉默和铁塔的守护,透出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在瓦砾堆里也要挣扎着站起来的强悍,一种守护自己“窝”的悍勇。这与他们理解的“软弱”截然不同。
阿古拉的目光最终落回扎鲁可汗身上,也扫过他身边安静如水的中原女子身上。
他想起水上乐园玻璃墙内,宁婉儿坐在耶律齐可汗身侧水帘下闭目放松的神情,那是在草原从未有过的安宁。他粗糙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似乎想挤出个笑容,最终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右手重重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行了一个比来时更加深沉、更加郑重的草原礼。
“可汗,”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沉重的马蹄踏在冻土上,字字清晰,“我们……错了。”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有被打脸的难堪,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现实凿开迷雾后的明澈,“您亲近中原,娶宁夫人,与北境结盟……不是昏头。”
他顿了顿,似乎在品味自己说出的结论,“是看到了……我们这些瞎眼的蠢货看不到的东西。”
他指向帐外呼啸的风雪:“北境苦寒,比咱们草原不遑多让。可那里的人,在烂泥里刨出了暖泉,在石头缝里种出了活路,用汗水和石头把自己围成了铁桶!他们骨头硬,心肠……”
阿古拉想起赵老蔫接过他帮忙搬的石头时那微不可察的点头,想起铁塔在村口对他抱拳的回礼,想起孩子们互相拍打尘土的手,“心肠也是热的。”
扎鲁也就是耶律齐,当初他们嘲笑他竟然亲近中原人,愚不可及。没想到,最后愚蠢的确实他们。阅读模式加载的章节内容不完整只有一半的内容,请退出阅读模式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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