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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求瑕的语速越来越快,“那我们首先要知道,高明是为什么要改编这篇戏文?为了将一个人憎狗嫌的负心汉拉出泥沼?”

    众人已没有打哑谜的时间,井石屏直接问道:“为什么?”

    玉求瑕:“他是为了把、自、己、拉、出、来!”

    “在《琵琶记》出现前,当时民间最流行的戏文就是婚变剧、负心汉,原因是当时很多下层的读书人,经过科举考试以后,飞黄腾达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也就出现了许许多多类似的故事。所以读书人,在当时的民间风评不佳,甚至有可能跟普通百姓处在一个对立面。”

    “在这种情况下,高明写下了《琵琶记》,选取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天打五雷轰的负心汉角色——蔡伯喈——写下了这么一个围绕‘三不从’展开的故事。”

    “高明最终给了《琵琶记》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即牛小姐善解人意,让蔡伯喈与赵五娘夫妻团聚,最后两女共侍一夫,牛丞相也回心转意,同意蔡伯喈携两位妻子回家乡守墓。”

    “可这个结局真实吗?当然不,能达成这个结局,靠的是赵五娘抱着琵琶苦寻,靠的是牛小姐的宽宏大量,靠的是牛丞相的最后妥协,跟蔡伯喈本人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蔡伯喈是个完全没有主观能动性的主角,他的一生被‘三不从’生生框死其中,他曾经提出过自己的愿望——侍奉双亲,夫妻白头,可最后的结局,是他想要的吗?”

    “蔡伯喈想辞试、想辞婚、想辞官,他也提出了他的要求,但是一旦碰壁他就妥协,绝不会以死相争。他用一种苟且的方式去接受现存的制度,忍辱负重、忍气吞声,而这种方式造就了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就是一种行为和思想上的割裂,在行为上他一直在妥协,而思想上他充满自责愧疚,他是无法解脱的。虽然最后他拥有了一个看似圆满的结局,但真的是这样吗?他真正的结局是什么?”

    “是父母双亡,是与发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也成空谈。他获得了荣华富贵,可最初的誓愿一个也没有实现,并且终生遭受良心的谴责与拷问。”

    “就这样,高明把蔡伯喈这个形象从一个十恶不赦的负心汉扭转成了今天这个可悲可怜的样子……他是为了洗白蔡伯喈吗?当然不是!他是在发出属于高明自己的呐喊!”

    “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既找不到蔡伯喈,也找不到赵五娘。”玉求瑕的眼睛亮得像盏灯,“因为这里本来就没有蔡伯喈或者赵五娘,这个剧本的主角,并不在这个剧本里。”

    “《琵琶记》根本就不是在写蔡伯喈和赵五娘,而是在写高明自己!”

    第85章 无脚鸟20

    元观君睁大眼睛, 喃喃道:“主角是高明,那高明又在哪里?”

    她顺着玉求瑕和方思弄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桌上的梅花瓣。

    “梅花?”

    “你之前有提到过, ‘病梅’这种形象象征着宋朝之后整个知识分子群体,而高明和《琵琶记》,无疑是这种形象的开端鼻祖之一。”玉求瑕道, “中国戏曲向来是以意象见长的,与西方戏剧重情节冲突的特点相比, 戏曲的情节都比较简单,甚至虚幻。所以在戏曲中最重要的不是情节,而是意象。”

    元观君接道:“你认为梅花是这个意象?”

    方思弄开口:“那不然呢?为什么这个好端端的学校旁边会长着一片梅林?季节完全对不上花却全部开着?还有这个琵琶一样的花瓣形状, 这么多暗示还不够明显吗?”

    “好吧,好吧。”元观君微微举起两只手, 表示她在这个问题上暂时妥协,“那假设这个世界的主角是一株梅花, 那你们想要怎么样?我们怎么出去?”

    一株梅花, 它会有什么愿望呢?

    “3号楼每周不算犯了错被惩罚的, 周测排名倒数前二十都得‘回家’,这个家, 在3号楼那间大教室的阳台,外面就是那片梅林。”这时, 方思弄说道,“我猜,这暗示着,所有离开这个‘体系’的人,都会成为这个‘体系’的养分,而这, 也是高明所察觉到的,让他良心不安的一个部分。”

    “等等,等等,我们来理一下逻辑。”元观君打断道,“照你现在所说,外面那片梅园,是与学校所代表的‘体系’对立的部分?是它在提供养分,供养着学校这边?”

    “没错。”

    “可是刚刚我们的结论是,梅花象征着当时的读书人,是属于‘体系’这一边的。”

    玉求瑕道:“没错,但他们的根都扎在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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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有什么问题?”

    元观君被绕进去了,低头陷入沉思。

    井石屏刚刚一直抱臂在思索着什么,此时沉沉开口:“这么说来,高明的愿望,应该是摧毁这个‘体系’?那我们是砸了学校还是能阻止高考啊?”

    方思弄转向玉求瑕,他想看玉求瑕怎么说。

    “我恐怕有不同的看法。”玉求瑕道,“在剧本中,蔡伯喈与赵五娘最终相见、互诉衷肠后,蔡伯喈是怎么说的?他说的是‘文章误我,我误爹娘;文章误我,我误妻房’——他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文章’上面,此时剧本已经接近尾声,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时候的蔡伯喈发出的感慨,更有可能接近高明本人。”

    “他是一头没有出路的困兽,一株没有欲/望的病梅,他一生都在随波逐流,苟且偷生,他到底有没有堪破‘体系’的真相并打算摧毁它?”

    “他可能跳出时代吗?他的愿望,到底是毁了‘体系’,还是毁了自己?”

    井石屏一愣:“摧毁……自己?”

    “一个人是很难跳出自己的时代局限的,他当时见到了苦难、感到了苦难,可他自己有找到出路吗?在《琵琶记》里那个虚幻的团圆结局也许是他找到的一条路,可他显然没有走出来,才会一直被困在这个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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