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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6章 人间地狱

    其实在嘉祐四年，李福曾经奉了官家命令来过一次。

    那时候他们刚刚举家搬迁到南京不久，李福说官家特地差了他来看看郡王，顺便将两个干儿子接回汴京玩耍一阵子。

    傅九衢知晓官家心意，由着李福将一念和二念带回汴京。

    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傅九衢和辛夷都没有一念和二念的消息，只从长公主的来信里，听到只言片语，说他们被官家安置在春煦巷，以前张家的宅子里。

    当年张巡犯案，张家父子相继入狱，那座宅子被收归了朝廷。

    再后来，张正祥和张二郎被分别刺配沧州、江州，张巡也在嘉祐元年那次大敕里免于死刑，刺配去了辽东半岛。

    这一家子就算是彻底散了。

    刺配仅次于死刑，是“刺”和“配”两种刑罚的结合。

    刺是刺字，黥刑，在犯人脸上刻字涂墨，是人格和自尊的羞辱。配是发配，流刑，把犯人送到边地劳役。

    辽东沙门岛乃是重犯的流放地，被时人称为“人间地狱”。这是一个与陆地阻隔的小岛，缺粮少食，岛上的牢城营中，有各种各样残忍的刑罚。

    “我听你的。”

    “儿子有个同窗好友，家境贫寒，近日母亲病重，他已有好几日不来学堂了。我想向娘讨要存放在你那里的银钱，接济接济他……”

    “你方才说，找娘有什么事情？”

    辛夷看他一眼，“从皇祐三年第一次看到他们，到今年，已是十年过去，孩子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还是听听他们的想法吧。”

    一直到嘉祐四年他们回京，那次回来一念便没有再提过。

    兄弟两个没有再问。

    沙门岛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每年发配囚犯约有三百人。然而，这座岛上的人数却永远保持在二百人以下。

    “回头我让小姨立个目录，全交给你。”

    辛夷歪着头看他，“嘉祐七年了，我们来南京也快三年了。九哥这次要怎么回复官家？”

    孩子长到十七岁，这些年没少收礼，压岁钱也不少，他们对金钱没有概念，全交在辛夷的手里，算算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娘，儿子自己来，自己来就好……”

    又侧身，朝傅九衢拜下。

    乖巧的孩子，怎么会不领会官家的好意呢？

    辛夷知道傅九衢有他的盘算，但她自从嘉祐五年生了小女儿，整个人就有些惫懒，常感心力不济，身子始终没有恢复到当姑娘的时候。傅九衢怜惜她，不许她操劳，她自己也懒得多问。

    辛夷默默将信原样折好，仍用镇纸压在案上。

    “孩子是我带大的，官家不交代，我便不管他们了吗？”

    她只急眼下的事情。

    当时傅九衢说：“不怨。”

    “好好好，儿大不由娘。”

    少年便躬身行礼，“娘，儿子有事找您。”

    一念稍稍退开两步，很是害羞地接过毛巾。

    狄青的死，是傅九衢心里的刺，这根刺不拔掉，他和赵祯之间的嫌隙大抵很难消弥。

    在一念和二念回京前，傅九衢没有告诉过他们张巡的情况，只说是官家留了他们一命，发配去了边地。

    辛夷问：“你都想好了？”

    “出门也不说撑一把伞，李多呢？怎么由着你胡来，要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好的不学，学了二念的冒冒失失……”

    “你们娘俩有话要说，那我先行回避。”

    傅九衢眉梢微微一扬，坐回去。

    程苍迟疑一下，“在。”

    只是朝中局势已定，不说赵祯对两个孩子的身世仍有疑惑，就算他相信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怕也难以再扭转局面——

    “十七岁的大孩子了，你还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因为他有儿子了，身为人父，能体会一国之君的不易，可今天辛夷再次问起，傅九衢没有回答。

    辛夷道：“那也行，你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等过几年，你娶了媳妇，我便全部交到你媳妇的手上。”

    傅九衢：“一念和二念都是乖巧的孩子。”

    今日要不是他打定了要回京的主意，大概也不会唤她前来。

    辛夷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结。

    这一次，长公主是准备陪儿子长期客居南京了，带来了许久东西，其中便包括一念和二念收到的那些礼物。

    傅九衢看得眼抽。

    外面下着雨，嘀嘀嗒嗒的声音在门外的瞬间变得格外响亮。清风徐徐灌入，带着湿润的雨雾，一个清瘦俊朗的少年郎撩帘进来，双眼幽黑清亮，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略带几分微笑，温和有礼。

    辛夷：“那你是几个意思？孩子叫我一声娘，我便拿他们当亲生骨肉，难不成我以前是贪图他们的身份……想母凭子贵不成？”

    “御文御武，这两个名字……孩子能喜欢吗？”

    一念擦了擦头发，再整理一下衣裳，将绒巾恭顺地交给桃玉，客气地道了一声谢，这才坐下来对辛夷和傅九衢道：

    “一念不是早想改名？”

    她感慨一句，回头看傅九衢。

    而皇祐八年，赵祯将会薨于福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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