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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那处破洞,消失在洛阳遮天蔽月的涛涛雨幕之中。
第112章 洛阳行(五)
一夜奔波疲惫,六人终于成功摆脱追兵,逃出生天。
但也因为此番行动暴露了行踪,当天夜里,洛阳便封城戒严,所有城门都设置了岗哨,不准进出,绘有沈盈缺小像的海捕文书更是贴满大街小巷。连街边的垂髫小儿都知道,城里来了南边的女细作,专会易容变身,偷食人心,尤其是男人的,誓要将整个洛阳城都闹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百姓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商贩们也都关门收摊,没胆子再做生意;相熟之人在街上照面,都不敢打招呼。偶尔有那胆肥的,敢议论两句,说的也都是埋怨沈盈缺搅乱他们平静生活、唾骂广陵王残忍北伐的话。
惶恐的气氛宛如无形的瘟疫,迅速蔓延整座城池,街头巷尾的流浪猫犬都比平时少了许多。
百草堂在洛阳各处的医馆药铺更是被重兵把守,水都泼不进去。
但好在,沈盈缺早就料到他们那天的行动非常危险,早在准备进宝库的同时,就已经秘密安排堂内人员从洛阳撤离。是以拓跋夔虽及时而精准地堵住了百草堂在洛阳各处的商铺,但最后都扑了个空,什么有用的人员线索都没找到。
只是再想找那朵十二因缘莲,就没那么容易了……
“适才白四打探消息回来说,拓跋夔已经把杏花别院清理干净。地下藏着的所有宝贝,都已经被他悉数纳入了自己的府库,还私自调了巡防营的强/弩手,过来给他看门,没有他点头,谁都不准进。拓跋皇帝病危,应天军又即将兵临城下,拓跋皇室自顾不暇,没人有工夫搭理他,倒是让他找到机会肆意妄为了。”
城南一处隐蔽的庭院中,邱成一面向沈盈缺禀报外面的消息,一面不甘地握紧拳头。
槐序抱着双臂,沉着脸凝视窗外如注的大雨;夷则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周时予立在角落,脸皱成一朵菊花,眼眶微微泛红,明显偷偷哭过。
雨水“哗哗”,在屋檐下织起大片白雾,越发衬得屋内沉默,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许久,孟撄宁先坐不住,启唇焦急地问:“那……就不去找了吗?十二因缘莲就在眼前,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你们不是还在等那朵莲花救命?”
“不是不找了,是不知道该怎么找。”
夷则抓着后脑勺,烦躁道,“刚刚我去清化坊转了圈,好家伙,三步一人,五步一岗,王府自己人进出都要被验一炷香的身,但凡有一点疑惑,都不准放行,胆敢违抗,就地杖杀。这该怎么进去?天上飞的有箭在防,地下钻的有毒草在挡,哪怕变成鱼,顺着水沟游进去,都能被他们铺在水池底下的渔网给网个结实。根本就没有任何空档,这该怎么进去?”
孟撄宁一阵着急,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跺脚背过身去。
沈盈缺看了她一眼,又扫了眼四周,含笑对大家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和孟家娘子单独说两句话。”
众人面面相觑,孟撄宁也露出惶惑的表情,但还是听命照办。
很快,屋里就退得只剩下两个人。
“郡主想和我说什么?”孟撄宁开门见山问。
——这几日和沈盈缺一行人待在一块,她即便不主动询问他们的身份,那晚拓跋夔说的话,以及如今满大街的海捕文书,也已经将他们的底细和盘托出。
不得不说,这事实在太过震撼,哪怕到现在,她都有t?种在做梦的感觉。
站在自己面前、不拘小节的女子,居然就是传闻中那位备受宠爱、娇生惯养的南朝郡主;而她口中正被七情谶折磨的未婚夫婿,竟就是羯人口中比阎罗王还恐怖的大杀神,广陵王萧妄。
“你现在无论告诉我什么,我都不会惊讶了。”她感慨地叹了口气。
沈盈缺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莞尔一笑,提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盏新茶,“别紧张,我又不是在要你的命,只是想单独找你聊一聊。”
“聊什么?”
“十二因缘莲。”沈盈缺直视着她的眼,平静道,“我有一种感觉,那朵莲花应该就在宝库里头,但又觉得哪里不对,想再听听你的想法。又或者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孟撄宁沉下脸。
沈盈缺赶忙补充道:“不是说你还在有意隐瞒什么,只是想知道关于你的鼻祖父母,还有你们孟家更多的事。一些你觉得很普通,所以没放在心上,也没想过跟别人提的事。没准……你知道的,大道至简,许多谜题的答案往往就藏在最简单、但也最容易让人忽略的地方。”
孟撄宁脸色缓和下来,片刻又皱起眉,摇摇头,“我鼻祖父母没留下多少东西,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至于我父母……”
她抿唇停顿了一下,眼里带着怀念,声音却哽咽艰涩:“我阿母在我出生的时候,就难产,大出血而亡。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唯一一幅她的画像,也在搬家的时候遗失。”
“阿父不希望我因自幼丧母之事太过难过,待我非常好,从不要求我学什么纺线织布,裁衣刺绣,也从不教我煮饭洒扫,倒是亲自教我读书识字。从小到大,他唯一逼过我的,也就是读书。读的也不是羯人杜撰的那些狗屁不通的‘汉史’,而是《诗经》《国策》《孙子兵法》……这些早已被拓跋朝廷列为禁书的前朝典籍。”
“我问他为什么?他也答不上来。因为他也不知道让我学这些,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他已经见过太多会纺线,会裁衣,会刺绣,甚至将这些技能全都做到登峰造极的女子,仍旧在受人欺负。他不希望我也变成那样。”
“每年我过生辰的时候,他都会亲手给我煮长寿面,还会卧两个鸡蛋。你知道的,羯人不兴这个,北朝也就断了这传统,但我阿父一直记得。他手艺其实不怎么好,最多也就能保证面是熟的,鸡蛋没有煎煳,但我每次都吃得很开心。哦对了,他还特别喜欢给我讲‘白马非马’的故事。”
“白马非马?”沈盈缺皱眉,“公孙龙提出来的那个诡辩论?”
孟撄宁点头,“他很喜欢这个论说。虽然根本站不住脚,但每年我过生辰,他都会拿出来,侃侃而谈,说这是孟家的传统,每个孟家人过生辰的时候都要听上一遍。他自己就听祖父讲了不记得多少遍,都能倒背如流。”
“当时我还很不耐烦,觉得每年都听一遍,耳朵都该起茧子了,谁知现在却是想听,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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